深藏于骨(出版书) 第19节
墙上贴着几张海报,是她中学时用零用钱买的偶像杂志里送的。她走近书桌,看到小书架上还放着一些杂志和小说,便随手拿起来翻看。杂志上登的都是十几年前的热门偶像和影视信息,有一些剧她并没看过,却仍记得宣传图是什么样子。 时光似乎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停滞了。 父亲宋远成私自做主买下了这个房子,还没装修就带着她和母亲来看过一次。那时父母问她想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什么样。她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大脑被兴奋的情绪充盈,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家人在这漂亮的楼房里开始新的生活。 她还记得从毛坯房里出来后,一家三口并排走着。轻风抚过脸颊,抬起头来,暖洋洋的阳光正好从泛黄的树叶中透下来,照到他们身上,在地上形成三个人长长的影子。 过去的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但不知为何,唯独这一幕,一直留存在她的记忆中。 “有什么要留下的吗?”也许是见她半天没动静,母亲来到门口问道。 “我先翻翻的。” 宋迎秋继续翻着桌子上的杂物,突然在小书架下面发现了一枚小钥匙。她记得之前并没见过这枚钥匙。虽然在这里住过的日子很短暂,但她有时回来还是会在这个房间里稍微休息一下,印象中从没见过这枚钥匙。 宋迎秋将钥匙装进口袋,出了卧室。 她赶在饭点前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今天她感觉不太饿,于是在超市买了个面包和几块巧克力当晚饭。 她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准备随便浏览一下网页。这时,那烦人的声音又透过墙壁传了过来。 宋迎秋不快地皱起眉头,拿起巧克力走了出去。 第18章 花语公司的厂区在东阳新兴工业园,也是前几年市政规划时新建的园区。政府将原先散落在各个区域的工厂统一迁至此处,并给予一定的扶持和税务优惠,希望借此吸引一些周边城市的工厂落户。从东安镇回到局里,周宇第一时间联系了马雪莹,表示要再次拜访,结果电话被转到助理陆羽那边。陆羽说她和马总每周四固定去工厂查看生产进度,因此,如果他们明天就想见马总,就得去厂区找她。 车子一驶进园区,方纹就感叹这地方真大,到处是厂房,反射着夏天毒辣的阳光。周宇给陆羽打了个电话,陆羽让他们在停车场稍等。 “光盖房子,也不种点树啊。”方纹抱怨道。 “种什么树啊,人家这是工厂区,那不就是干活的,你以为是逛公园呢?”周宇不是第一次来工业园,过去也曾因为工作的关系来过这里,因此颇有些熟门熟路的意思。 “我爸他们公司的厂区里就有树,不光有树,还有喷泉呢。”方纹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了几张照片给周宇看。 周宇一看,好家伙,这哪是厂区啊,说是欧洲的花园他也信。不仅像方纹说的有喷泉和绿树,门口还立着一尊欧式众神的雕像,看起来贵气十足。 “你爸还挺有品位的啊。”周宇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评价。 “什么啊,土死了。”方纹嫌弃地摇了摇头,“我们家里也是,非要弄这种欧式装修,要多土有多土,现在只有没品位的土豪才会搞这种风格。” 周宇笑呵呵地听着方纹嘀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时陆羽小跑着过来了,给他们塞了一张停车证。接着三人一起步行去厂区。 陆羽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和灰色的a字裙,看着很显热。她抱歉地说:“刚刚带客户参观完工厂,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你不热啊?”方纹没头没脑地指着她的长袖衬衫说道。她记得上次去“花语”,在办公室见到陆羽时她就穿一件长袖衬衫,不过办公室里冷气开得比较足,穿长袖还可以理解,但在如此炎热的户外,就显得有些奇怪。 “我怕冷。”陆羽笑眯眯地说道,“而且我们工厂和办公室的冷气都开得特别大,我可受不了。” 陆羽一边说着一边拍打了一下衬衫,扬起一些粉末,甚至扑楞到了周宇和方纹的身上。方纹用手蹭了蹭,举到眼前仔细看,发现那粉末居然是淡粉色的。她又看看陆羽,发现黑色的衬衫上也沾了一些。 “哦,应该是在工厂沾到的眼影。我们最近最畅销的系列,主打粉色系,去车间的时候难免都会沾到。” “你们卖得最好的是粉色系?买大地色的人比较多吧。”方纹认真地问道,看上去好像对车间里的流水线很感兴趣。 周宇不懂这个,只能在旁边听。之前谈女朋友时也想送对方化妆品,实在不知道买哪种合适,就直接走进商场让导购小姐推荐。不过最后买到的东西似乎并不合对方的心意。 陆羽笑了笑,说:“我们的美妆产品主要针对三四线城市的学生。她们喜欢亮一点、鲜艳一点的颜色,其他色系的销量连粉色系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看得出来,陆羽对“花语”公司的业务非常了解,无论哪个方面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你对业务很了解啊。”周宇赞扬道。 “来我们公司待三个月,你懂得肯定比我多。”陆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许是跟在马雪莹的身边久了,感觉她和马雪莹一样,脸上一直保持着模式化的笑容。 陆羽带周宇和方纹走进车间,隔着玻璃参观了一圈。车间内的工人正有序地忙碌着,所有流程都能从窗外看到,看起来干净、高效。 如果只看工厂车间,以及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区,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当又成功的创新企业。 然而,“花语”可不是靠车间里生产的粉色眼影赚钱的,它只是“东信集团”手中的一张牌。良好的公司形象能引来更多的资金,有了资金就可以开发新项目。最近的“百岁水”就是这么做起来的。 周宇对“花语”和东信集团的小动作兴趣不大,他在意的是,王治国是否“投资”了马雪莹的项目。如果是的话,那笔钱最后流到了哪里?存入银行的五万块钱是他从马雪莹处索要回的投资款,还是绑架宋小春获得的赎金? 还有,一个月前王治国又来索要五十万,又是以什么名目呢? 参观完工厂,陆羽带周宇和方纹进了一个车间旁的玻璃房。大概五十平米,放着一张长条型会议桌,旁边有一个开放式咖啡吧。陆羽先到咖啡吧那儿冲了两杯咖啡,递给周宇和方纹,自己则接了一杯纯净水。 “你们这儿弄得挺高级啊。”周宇打量着房间内的装修说道。 “有时候会带客户和投资人过来开会参观嘛。”陆羽笑了笑,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周宇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似乎装着几件衣服。 陆羽意识到周宇的目光,解释道:“参观完工厂马总要去和客户开个会,所以换了套衣服。你们稍等一会儿,我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 周宇马上意识到这也是所谓“形象工程”的一环,领来投资人,在看起来干净明亮,颇具科技风的会议室里一坐,想必谁都不会起疑这是一家“骗子公司”。 等待马雪莹过来的时间里,陆羽和方纹倒是聊得挺投机,一会儿讨论美妆产品,一会儿又聊起“花语”公司请的明星代言人的八卦。周宇等得腻烦,便打了个招呼,说出去抽根烟。 他走出门,正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点烟,就看到马雪莹朝这边走来。她正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看起来很慌张,与前几天在公司办公室见到的女强人模样完全不同,非常反常。 周宇把还没点着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决定躲起来观察马雪莹。 马雪莹并没有走向陆羽她们所在的那间玻璃房,而是特意绕道走到了另一侧厂房边的一个自行车棚。她又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掏出了手机。 周宇明白了,她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打电话。 周宇从另一边绕了过去,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车棚侧面。 隔着车棚能勉强听到马雪莹的声音,显然她刻意放低了音量。 “嗯……银行……查一下……多久……” 仅能听出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周宇搞不明白这到底什么意思,似乎是在查询银行信息。 没过多久,马雪莹便挂断了电话,离开了车棚。周宇想了一下,原地掏出一根烟,点着之后火速抽了几口,然后拿着点着的烟往玻璃房走去。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马雪莹已经走进了屋子,周宇又在外面拿着烟装模做样地抽了几口,才掐灭香烟,扔进垃圾箱,然后走了进去。 “啊,马总来了啊,不好意思,刚才出去抽了根烟。” “没事,我也刚到。”马雪莹冲他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女强人的派头,看不出有一丝可疑的神色。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刚才在外面偷偷打了个电话,周宇甚至都要怀疑自己了。 不过,那通电话也未必百分百与案子有关,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 “接下来我还有个会,半小时够吗?之前我的行程和客户那边的联系人陆羽都已经发给你们了吧,还有什么问题吗?”马雪莹催促道。 周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和王治国的关系。” 马雪莹烦躁地看了周宇一眼,道:“这个上次也说过了吧。” 周宇继续道:“据我们所知,大概二十多年前,你刚从老家来东阳,在东信集团负责一个‘养老投资项目’……” 马雪莹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警方会问这个。 “没错,我们集团以前搞过不少投资项目。怎么了,有问题吗?” “王治国是否也是你找到的投资人之一?” “可能是吧。当时我们找了很多投资人,刚来东阳市打工时我也没什么人脉,想着一起发财嘛,就去老家找了些旧相识一起投资。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具体都找了谁我都记不清了。” “投资人的话,公司里应该有记录吧?” “嗯……”马雪莹作势揉着太阳xue,“说不好。因为当时的项目都是挂在另一家公司的业务下面的,那家公司后来破产了,这上哪儿查呢?” “投资人后来都赚到钱了吗?” 马雪莹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当时我只负责发展投资人,相当于销售。之后的盈利由其他部门负责。我们分工很细的,你可能得去找集团的财务。” “那该找谁?”周宇的视线转向陆羽。 马雪莹摆了摆手,道:“找刘会计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资料还有没有留存我就不知道了。” 次日,周宇便前往东信集团总部。 东信集团的办公地点离花语公司不远,就在创业区的另一栋写字楼里,不过规模比花语公司要大上不少,足足占了两层办公楼。 财务刘会计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性,刚一见面就挂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你说的这个项目,是我们集团之前投资的一个叫东明的小公司做的,这家公司早倒闭了,九十年代的事了。当时账目还是记在本子上的,连电脑都没有,你说上哪儿找啊?” 周宇心里一沉,虽说早就想到二十多年前的财务记录找起来会比较困难,但当面被拒绝还是让他感到手里的线又断了。 “当时你在公司吗?” “在啊。那年我刚毕业,跟着老财务干。”刘会计叹了口气,“那个项目,也就是我,别人肯定都不记得。” “那你能说说那个项目的情况吗?” “就是要做一个海边养老地,选了个靠海的城市拿了一块地,打算建养老公寓,配套再建一些设施。但是资金不足,就以‘社会招股’的形式找了些人投资。这块地确实拿下了,楼也盖了,只是盖到一半资金链断了,工程烂尾了。” 刘会计轻描淡写地说完了。 “烂尾了?那投资人的钱怎么办,退了?” “退?退不了啊。投资项目就是这样的啊,等项目开始有收益了,大家才能一起赚钱。楼烂尾了,就是没钱赚嘛。那个公司后来就破产清算了。” 刘会计的态度让周宇有些气愤,但此时重要的不是追查这个项目是否涉嫌诈骗。 “公司破产了,投资人的钱就更拿不回来了是吧?那有没有可能提前退出?” 刘会计翻了个白眼,答道:“理论上讲可以随时退出,事前也会跟投资人讲。不过提前退出非常麻烦,流程很烦琐。”刘会计奇怪地笑了一下,“而且,有人提前退出的话,负责的业务员就会被砍业绩。所以很多业务员都不会跟投资人说这笔钱可以退,或者说得比较模糊。” “也就是说……基本上没人拿回了投资款?” “我也不敢说完全没有,但我印象里……没有。” “这么重要的事,真的完全没有记录吗?” “当时就找了个本子登记嘛,早找不着了,都多少年了。” 周宇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这件事很关键,最近市里查税查得挺严的,你也知道吧?” 刘会计眼镜后面的眼睛转了两下,说了声“那我再去找找”,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快生锈的小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后,刘会计拿回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登记簿,里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周宇接过来,看到封面上写着“东明养老投资认购表”的字样。 然而,他从头翻到尾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王治国的信息。 周宇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深思。通过勒索信的笔迹,以及绑架案发生后王治国的银行账户里多出的五万元,几乎可以肯定王治国与宋小春的失踪案有重要关联。然而,他在宋远成失踪当晚又有着绝对可靠的不在场证明。这说明在宋家的绑架案中,除了王治国以外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并且这个人深入地参与了整个案件。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马雪莹呢? 王治国曾经听信马雪莹的劝说,将原本打算用来买房的钱进行了项目投资,并最终导致无钱给妻子治病。从这方面来说,王治国来找马雪莹要钱似乎说得通,但为什么是在这么多年之后呢? 而且马雪莹在王治国死亡时拥有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