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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宋 第118节

    阿沃等人其实早就想收买阿敢了,但奈何囊中羞涩,至于他打的空头支票“我家中有许多东珠”被阿敢无情地拆穿:“你们生女真都穷得当裤子了,一件皮袄出生穿到下葬,还不如我们辽东女真呢,吹什么吹。”

    阿沃于是作罢。

    赵士程发现这个叫阿沃的女真人十分聪敏,二十一岁的他学起东西飞快,知道一时半会回不去后,也沉得下心,不但用心学汉语,还认真学了写字,天气那么热,他汗水长流,写起来,却手都不抖一下。

    而他还发现,阿沃护卫私下不是叫他阿沃,而是叫他,沃本。

    完颜家的沃本,音律相似的名字,若记得不错,是个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干。

    第156章 到底是谁钓谁啊

    赵士程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个有名的论坛上入了历史圈的大坑,被煮酒论史的大佬们指点江山的劲头迷惑, 成为一个历史迷, 后来闲暇时更沉迷在论坛、贴吧以及历史群里谈天说地,但玩历史圈的人都知道,想要辩驳, 就得去看资料原文, 因为很多说法都是带着后人的猜想,随便引用别人的论据,一不小心,那就是一个大坑。

    然后他就知道原来完颜阿骨打在辽史中叫阿古达, 很多记载都是用的女真名字,还有很多在历史课本上提都没提过的名字,是怎样在时代中留下了自己的记载。

    他对阿沃是不是宗干其实不完全确定,但阿敢私下里听到这些人谈论“谋克”,可以确定的是,这时候金人的“谋克”非常值钱。

    阿骨打的“猛安谋克制”,将一个松散的部族化成了战争机器, 一谋克就是三百人, 一猛安等于十谋克, 这个阿沃是个三百人长——可不要觉得少,如今女真起兵的军士总人数才七千人, 很多位置还要安排给其他女真部族的战将, 阿骨打本部有五千人就不错了,而现在创业初期, 更能打的其实是阿骨打的兄弟们, 如完颜吴乞买、娄室、银术可等人, 这个叫阿沃的,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在如此紧张的兵力下当上三百人的谋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地位。

    更让赵士程惊讶的是,这个阿沃十分地聪明好学,完全没有一点架子,还很有礼貌,对奴仆也没有呼来唤去的态度,哪怕知道自己的腿伤影响严重,将来必然会不良于行,也只是叹了口气,低落了大半日,便又调整好心情。

    赵士程对金人很好奇,便问起他们那里的生活。

    阿沃倒是没有多少隐瞒,他想起了远方的家:“我故乡,在居粟末水之北、宁江州之东,那一片辽阔无垠的大草原,牛马成群,飞翔着海东青,我们部族在那里捕鱼、打猎,放牧,强大的勇士们,会杀熊猎虎,女人们缝补皮毛,照顾子嗣,还会开垦出一些土地,种一些高粱和麦子,以此为生。”

    “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地方。”赵士程赞叹。

    阿沃摇头:“不,那里沼泽遍布,野兽成群,一年有八个月都是冬天,冬天的大雪能没过大腿,而到了夏天,冬雪融化,泥泞的土地让打猎很困难,而且蚊虻铺天盖地,能吸干牛马,狼群和老虎会在饥饿时袭击村子,很少有老人熬过冬天,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天越来越冷,很多人流浪饿死,能拿起武器的,都去当了盗贼。”

    赵士程又问道:“然后呢,你们去平定了这些盗贼吗?”

    阿沃道:“并未,当时完颜部的族长说,财物都是人想得到的东西,他们都是活不下来才做了盗贼,那时穷人不能养活自己,卖掉妻儿来还债,他们说‘骨rou之爱,人心相同,从今起三年不征税,三年后再来说这些事’,远近的人都知道这里不征税,很多人都过来投奔,包括那些盗贼。”

    赵士程不由叹息,又问了不少问题,但越问越是心凉,很多人会以为,女真人应该是无恶不作,以武力威逼,征战天下,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不考虑对宋的攻伐,女真人这起义简直太合理了,并且人家打仗,身先士卒,拿到的战利品也是能者多劳,赏罚分明,更让他感慨的是,阿骨打不但会打仗,还特别会拉拢团结一切抗辽势力,并且随着他的胜利,队伍越打越多,人越打越团结,最终如滚雪球一般,在北方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阿沃又问道:“公子,你已经见过我了,能不能让我们回去呢?”

    赵士程微笑道:“当然得让你们回去,但是,有一个任务,也许需要你们帮忙。”阿沃目光微凝,示意请讲,他很年轻,大宋这边没有剃头匠,头皮长出了浅浅的碎发,配着后脑放到胸口的小辫子,仿佛后世的艺术青年,让赵士程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而他看人时,目光清亮,就会让人觉得他在相信你,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赵士程问道:“这个问题,很复杂。”

    阿沃静静地听。

    于是赵士程给这位年轻人讲起了大宋大辽的建国历史,准备来告诉他燕云十六州有多重要。

    阿沃学过契丹文,但对历史并不知晓,听起了的大辽建国故事,反而对那个四分五裂后依然很强大的唐朝生成了兴趣,弃了辽国,追问起了大唐。

    嗯,文化输出嘛,这个是好事,赵士程于是干脆从隋朝讲起,说起了当年高句丽如何覆灭,说起大唐征伐四方时,没有几个灭国功劳都不敢说自己是名将。

    然后又讲了渤海如何在高句丽战败后建国,还有大唐四方来贺的盛世,又讲起了天宝物华丰美,说起了长恨歌与安史之乱,听到那些名将因为皇帝干涉而战败陨落,阿沃的代入感极强,简直恨不得穿越回五百年前,把那群废物一个个斩于马下。

    随后又讲起了大唐衰落,五代十国里,辽国崛起……

    因为语言问题,他讲得十分浅显,没有分析也没有解读,但历史本身,就已经足够波澜壮阔了,阿沃自幼生长于行伍之间,对信息的需求处在一个没有开发的状态,听得如痴如醉。

    在听完之后,也终于明白了辽国的燕云十六州对大宋到底意味着什么。

    甚至,他还举一反三,询问道:“若能夺回燕云,便可封王,你们是想夺回燕云么?”

    赵士程点头道:“朝廷正在寻找机会,辽国毕竟庞大,听说女真部也不堪压迫,起兵反辽,是以大宋想与女真连手,共抗辽国,事后,我等也只想要燕云故土。”

    阿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心知,自己这次失败,又伤了腿,将来在部族中的话语权必然会大落,加上一时半会回不到战场,一步落步步落,但如果是能联络上大宋朝,那么,这份功劳差不多就能抵偿得了自己在战场上这大半的缺失,回到部族前十的将领位置。

    尤其是大宋若能支持兵马粮草,那给部族的帮助会更多——尤其是他在那港口服用的药丸,简直是神物,若军中能有此药,不知能救回多少部族儿郎。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阿沃用有些生硬的汉语问。

    这些天,他会尽可能地去听去说汉语,如今效果明显,若是将他单独丢到街上,连说带比划着去找个码头扛包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赵士程不由得笑了起来:“需要你抛头露面。”

    只要他同意配合,那就行了。

    如今的女真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知道在他们反辽之前,辽国已经扑灭了好多次边疆部族的反叛了,虽然金人战胜了辽国几次,但他们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在他们看来,辽国家大业大,可以失败很多次,但他们却不行,女真人太少了,败上几次,就无力再战。

    只希望舟儿那边给力一点,两个月后的混同江之战,别让辽帝像历史上一样,把大军和全部家当都丢那里资敌了。

    ……

    很快,赵士程家里有个女真族护卫的事情就开始在京城里传扬。

    阿沃三人都是百战精兵,骑马射箭都是顶顶的好,但这种人物在朝廷里也不稀奇,稀奇是他们的打扮。

    女真族男子为了佩戴头盔,避免头发生虫,会剃光头,只在后颈处留下一小缕头发,编成辫子,服饰也和汉人大不相同,赵士程没有给他们剃光头,但那长长的小辨和浅浅的头发就很引人注目,加上他们那特殊的口音,成为一道很特殊的风景线。

    如今,宋辽盟约仍在,联金灭辽只是在大宋顶层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流传,属于流言范围,宋画宗虽然很想,可在被高丽拒绝后,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骤然知道东京城里有了他们求而不得的女真人,简直像是天降大饼,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都清楚,谁能将这几个女真人献给皇帝,那么就是立下大功一件。

    但硬抢是不行的,赵士程再小,那也是一个宗室,且还是一个人脉广博的宗室,所以,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又或者是赵楷,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联金灭辽的事情,而是摆出了一家人态度,热情地邀请赵士程赴约各种聚会。

    当然,私下里的小动作就更多了,按阿沃的说法,他们经常能收到各种纸条,还有人邀请,希望他们出门游玩,还会邂逅许多想要和他们搭话的人。

    可惜的是,那些人与他们语言不通,阿沃不是傻瓜,他们的氏族刚刚从奴隶社会脱离,知道上位者对下者的态度,他既然已经暂时和赵士程建立了信任关系,在没有找到更可靠的人物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跳到别的船上。

    同时,阿沃也有些感慨,私下里对两位亲卫道:“早就听说大宋繁华富庶,这里的人都很聪明,如果这个小公子能当我的谋士,对我等大业必然极有用处。”

    他的一位卫士听得半懂不懂,不由问道:“谋克,你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去时,把他也抢回部族么?”

    阿沃一瞬间有些心动,但又很快摇头道:“不可,这里大宋腹地,他又是皇族,我们带不走他,若说带走,耶律雅里的那位谋士,还有港口那位王洋贤士,我才是真想抢回族中。”

    “谋克为何如此说,您差点被他打死啊?”另外一位卫士尤自愤愤不平。

    “战场之上,各位其主,死亦怨不得别人,”阿沃并不在意,“那耶律雅里不过是个废物,等我回到族中,定要亲自带兵攻占辽泽城,那里的人和土地,我都要。”

    不为复仇,只是那样的土地和城池,他想替族人得到。

    第157章 我们是朋友么

    “简直欺人太甚!”太zigong里, 赵桓猛地将茶杯掷地,怒发冲冠。

    他的心腹耿南仲在一边劝道:“太子息怒,事已至此, 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先安抚东宫旧人为要……”

    他其实也有些埋怨太子的冲动, 先前蔡京献给太子一套极品玻璃酒器,精致剔透,全无杂色, 在阳光下有七彩之辉光, 传说是大食送来珍宝, 想缓和与太子的冲突。

    结果太子深恨蔡京, 直接当场训斥“天子大臣,不闻道义相训, 却持玩乐之具来削我志气么?!”, 这还不算,更是当场命左右击碎酒器,让蔡京无颜以对。

    但这老头没有当场发作,回头却是找了打碎酒器的太子詹事陈邦光的麻烦, 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他打发去了池州洞霄宫当一位道观使,太子却对此无可奈何, 一时间, 东宫人心浮动,都担心自己被杀鸡儆太子。

    “安抚?”赵桓冷笑一声,“我名为太子, 但内里如何小心, 你们难道不知?”

    一个太子, 连护住自己手下人的实力都没有, 那以后还有人会投奔于他?

    而且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陈瓘父子也是因为他,死的死贬的贬,但他却连帮着上书一声做不到,还是前些日子封了太子,才免去了陈瓘的流放之刑,他儿子陈正汇的罪名却还是翻不过来。

    耿南仲也长叹一声:“太子您万金之躯,那蔡京已经垂老之身,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赵桓垂下眼帘,他也知道那时冲动了,但一想到这些异宝,他这东宫都见不到,蔡京却是可以随意拿出,还当宝来献他,加上新仇旧恨,便忍不住下他脸面。

    他不想再提此事,只得勉强提起精神,生硬地转移话题:“那赵士程,如何说了?”

    越是被打压,他便越想立下功劳,而赵士程手上的东西,是他如今能找到,最容易的功劳了。

    耿南仲无奈道:“如今,那赵士程不愿意放手,说那几个女真人与他颇为投契,但臣以为,都是借口,这些日子,蔡京、童贯、梁师成、张叔夜等人,都在拉拢他,便是傻子,也知道这几个女真人大有干系,想是他准备待价而沽罢了。”

    提到张叔夜,赵桓神色微有缓和:“那你如何看?他会将这几个女真人交给谁?”

    耿南仲思考数息,才谨慎道:“殿下,您与三殿下毕竟关系到大位之争,依臣之见,当年赵仲湜因为与简王相交,结果在陛下继位后受了不少打击,那赵士程受此影响,怕是不会愿意卷入其中。”

    赵桓有些心烦:“这倒也是,他对吾之招揽视若无睹,对老三亦如此,可若让蔡京得了此功,岂非更助长他们气焰,童贯梁师成等人更与蔡京是一丘之貉,这些人里,也就张尚书算得上满朝文武中难得的清流。”

    耿南仲点头道:“不错,只是……张尚书势单力孤,怕是不能成事。”

    赵桓沉吟片刻:“那,咱位不妨帮张尚书一把,也算是回报蔡京一二,免得让他以为吾东宫都是泥捏的。”

    耿南仲低声道:“是!”

    ……

    离开太zigong,耿南仲很快去泽园玩耍,在自己常定的雅间里看了一出乐剧,这是泽园最新的曲目,有唱词有身段,还有乐曲,需要时,更有飞絮做雪等奇异场景,而且一天演出不完,得每日一出,耿南仲每日追看,从不缺席。

    当然,更重要的是,隔壁包间里的张叔夜也很喜欢此剧,从不缺席。

    他在旁边敲了敲墙,很快,隔壁也敲了数下,耿南仲心中有数,过了片刻,张叔夜便从隔壁走来,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观剧,同时也对如今朝廷众人争夺的女真护卫之事,交换了意见。

    耿南仲代表太子表达了对张叔夜的支持,张叔夜则是感谢太子,感谢耿大人,感谢朝廷,然后表示了自己上书陛下,弄出的味素之物,愿意和耿大人家的子侄合作,必不会让他吃亏。

    两人都对此表示了满意。

    于是两人又愉快地观看起了台上的戏目,这出戏的剧情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那位扮演杨玉环的伶人长得极美,唱得也动人,如今这出曲目《长恨歌》已经演到了“婉转蛾眉马前死”,算是高潮了。

    耿南仲撑头笑指那伶人道:“这女子如今大名可是堪比李师师了吧?”

    张叔夜摇头:“李师师盛名二十年,虽已年华老去,但余声尤存,这位,还是少了些底蕴啊。”

    耿南仲不由摇头:“皆是风尘女子,这底蕴也就是看恩客有多大名声罢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张叔夜点头,此时戏已落幕,两人事已谈妥,耿南仲便先行告辞,因得散场人多眼杂,耿南仲先走,张叔夜则准备等会再走。

    待得耿南仲走远,张叔夜才冷淡地垂下眼,倒了一碗酒,轻轻摇晃:“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你们看到的,却只不过是风花雪月!”

    “这毕竟还在盛世之中,你的要求太高了。”赵士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叔夜看着这位已经有了不凡气度的小公子,没有说话,而是放下酒杯,与他一起出门,漫步在那如镜一般美丽的小湖边。

    柔软的草地空阔,种着矮小绵密的细草,垂柳依依,颇有意趣。

    张叔夜见四下无人,这才有些凝重地道:“公子,老夫已经见过那女真人了。”

    赵士程微笑道:“那你怎么看?”

    “虎狼之辈!”张叔夜皱眉道,“虽然相谈不久,我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盟约条件,但却没占到一点便宜,为首那位女真人,意志坚定,心思敏捷,若是放归,必是我朝大患。”

    “这么一个,就大患了啊,”赵士程忍不住微笑起来,“他那才能,在如今女真宗室中,还真排不进前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