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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玉 第24节

    不化蟾出世是大事,涵菽去给宗主汇报。

    宗主听完后,意味不明道:“看来当初师弟封印的妖魔,尚且有漏网之鱼啊。”

    涵菽蹙了蹙眉,宗主话语中带着对师桓的浅浅责怪,令她觉得古怪,仿佛妖魔没除尽,是道君的错一般。

    但很快宗主便和颜悦色地夸了夸她,又可惜道:“可怜蒋家那孩子和此次牺牲的弟子了,年纪轻轻便陨落在清水村。死在不化蟾手中,还无法保留完整的尸身。”

    他招了招手,对弟子道:“将清水村的事,给蒋宗主说一遍吧,白发人送黑发人,望他节哀。”

    弟子领命离去。

    没过多久,传信的弟子从穿云宗回来,他说,穿云宗的宗主得知蒋彦身陨,连尸身都找不回来时,只冷冷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人间是新的一年,仙山也是新的一年了。

    每年的这几日,宗主会允许弟子放松几日,不必修习,在凡世或仙门还有家的弟子,可以回去陪一陪家人。

    茴香期待地说:“过几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今年好不容易卫大公子在山上,他肯定要接小姐去卫家一起过。”

    他们幼时便是这样的,师萝衣生辰,卫长渊很早就会准备礼物,与她一起在不夜山度过。

    后来师桓沉睡,卫长渊就带师萝衣去卫家过。

    渐渐的,他有时候忙着除妖,分身乏术,已经缺席了两年她的生辰。

    茴香尤其期待今年。

    她絮絮叨叨道:“小姐已经成年了,卫大公子若有心,今年送小姐的礼物,便是他的灵玉了吧。小姐若是与卫公子结为道侣,便不必再这么辛苦。”

    师萝衣也曾这样天真。

    当时从清水村回来,涵菽的死,给师萝衣的打击很大。有很长一段时日,她过得浑浑噩噩,从噩梦中惊醒,都是涵菽为了救自己死去那一幕。

    师萝衣纵然发觉了卫长渊的不对劲,也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告诉自己别怕,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她等来的是卫长渊的退婚。

    她的心魔愈发深重,控制不住愤怒绝望,叛逆得要命,抵死也不愿这样做,心魔横肆,她恨师兄,恨所有人,甚至朝卫长渊动了手,把他打伤。

    卫长渊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只沉默地看着她,任由她的银剑刺穿他的肩膀。

    师萝衣手中的剑见了血,神识渐渐清明。

    她扔了剑,躲到后山,瑟瑟发抖。

    心魔第二次出现,仿佛昭示着她惨烈的结局。她以为师兄也怪自己没用,害了涵菽长老。心中悲凉害怕,明明是生辰,人后,她终于肯流露脆弱,师萝衣却躲在后山哭了半夜,最后却意外地在清晨,收到了迟来的生辰贺礼。

    它被人悄无声息放在她的身边,是一只泥塑的红眼睛小兔子,上面灵力滂沱,可以突破结界。

    她迟疑地拿起它,灵兔散发着暖意,师萝衣终于停止了发抖。

    那时候不夜山已经落在了蘅芜宗主手中,原本师桓布下的护山大阵,替换成了宗主留下的阵法,谁也无法再上不夜山,包括师萝衣。

    宗主对外说,他会好好替师弟和小侄女守住不夜山,赢来一片赞名。

    师萝衣想回家,却无法突破结界。她心里已经隐约意识到宗主不会再让她回去。

    收到可以让她回家的泥塑小兔,她以为是卫长渊送来和解的,师兄在被她打伤的情况下,还记得她想回家。师萝衣以为卫长渊回心转意了,自己的心魔也有救了,终于没有那么伤心。

    但这辈子,师萝衣心中清明,她隐约觉得,那只泥塑小兔并非卫长渊送的。

    卫长渊从清水村回来,便心神不宁,恐怕连她的生辰也忘了,才会在那样特殊的日子,提出与她解除婚约。

    否则哪怕卫长渊不爱她了,也不会刻意在在她的生辰,伤她的心。

    况且灵力滂沱到能突破宗主结界的东西,能做出来实力恐怕不在宗主之下。蘅芜宗有这样的人吗?

    难道是父亲的哪位隐士朋友,见她被退婚可怜,才送她泥塑小兔,帮她回家?

    师萝衣多留了一份心思,若真是这样,她打算找出这位前辈,亲自感激他。顺便请教前辈,父亲到底要怎么才可以醒来。

    前世今生她找寻了无数法子,都无法让父亲醒来,修为高深的前辈说不定有办法。

    生辰的前一日,师萝衣打算先去不夜山下,把桃树埋藏的信物挖出来。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断则断,她再也不要和卫长渊纠缠不清。

    好在宗主看不上这片桃林,护山大阵还没有霸道到笼罩山下。

    她虽然没法上不夜山,却能把信物挖出来。

    不夜山只有这一片会开花的桃林,师萝衣寻到当年做记号的桃树,拨开泥土,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盒。

    玉盒中,有一坛道君和公主亲手酿的女儿红,还有一块鸳鸯石,上面刻着她与卫长渊的名字,鸳鸯石不碎,婚约永不断。

    师萝衣想,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这一次,心魔之事另寻他法,她会和卫长渊解除婚约。师萝衣看了眼女儿红,这是南越国的习俗,爹爹爱娘亲,堂堂天才道君,也学着笨拙地酿酒,为宝贝女儿的降生庆贺。

    里面是世间最好的灵露,是道君为仙胎的女儿道侣大典那一日准备的交杯酒。

    师萝衣本想把女儿红埋回去,想了想,又把它了抱出来。

    她实在太过拮据,如果找到了那位前辈,不妨把灵露送给他吧。反正和师兄的交杯酒大抵也用不上了,不如助前辈增长一甲子的功力。

    做好这一切,师萝衣等着生辰来临。

    她拿出鸳鸯佩,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先按照原来的路走。毕竟前辈应当是可怜她,才会送来泥塑小兔。

    那么她这次被退婚,也先要表现得伤心欲绝才行。

    她想见到那个人,还望前辈勿怪,事后她会把鸳鸯佩还给卫家的。

    可她重生以来,已经发生了许多变故,这次送她泥塑小兔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第21章 退婚

    卫长渊去找师萝衣前,已一个人在昆阳谷练了七日的剑。

    他走出山谷时,与他关系甚好的几个师弟担忧地看过来,他平静地道:“我没事。”

    只是一时的道心困惑,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师萝衣院里的红梅快要凋谢,卫长渊隐约记起,上一次自己踏足这里,还与师萝衣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

    他在院门站了良久,从未觉得眼前这扇门会如此可怖。

    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卫长渊记得,师萝衣出生时,自己已是个幼童。卫父那一日很是高兴,郑重地告诉他说:“道君家生了一个女儿,是我儿的幸事。”

    他年岁太小,并不懂父亲话中之意,自小刻板正直的教养,也不会令他额外喜欢什么。然而当襁褓中的婴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咬住他的手指。天生剑骨的男孩, 第一次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年年,他看着她长大,在南越皇宫,两个小小的孩子相守,他笨拙地为她做着自己不擅长的事。他的剑因守护她第一次见血,会在她犯错后无措望着自己时,道:“别怕,长渊哥哥在”。

    他知道,她身世高贵,以前自己只是高攀,她孩子心性,远远没有像自己在意她那般,在意自己。曾经人间灯节,他在灯上写,愿与萝衣相守一世,她却写下,愿这天下太平,爹爹安好。

    他情窦初开,难掩低落。

    他为她摘过春日盛放的第一朵花,带着她在漫天大雪中散步。哪怕道君沉眠,他也会为了她对抗父母,跪在檐下,跪了三日三夜。

    父亲摔了茶盏在他头上,暴怒地让他滚。

    他默默做着这一切,甘之如饴。

    为了尽快成长起来,有保护她的能力,十年来,卫长渊不断出任务、去秘境历练。渐渐的,他与师萝衣不再像幼时那样亲密无间。

    有时候卫长渊也会觉得很累,会觉得萝衣在慢慢改变。他一度不能理解她失去父亲后的不讲理、刁难同门、逞强犯错。

    尽管遇见了处处符合自己心意的小师妹,卫长渊也一直告诉自己,坚守本心。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将师萝衣从自己的生命分割开。

    他再疲惫再累,少女再落魄任性,他也以为他们有一生一世。

    或许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当他把灵玉借给小师妹,第一次出言责备萝衣,维护卞清璇的那天起,就再也回不去。

    人间的雪化尽,一直刮着寒风。

    卫长渊觉得冷,他不知道在师萝衣的院门外站了多久,久到茴香拎着篮子回来,看见他立在寒风中,惊喜地道:“大公子来了,怎么不进去。”

    茴香什么都不知道,仍旧一心盼着他们好。她推开门,惊喜地道:“小姐,大公子过来了。”

    卫长渊抬起眸,隔着满院子快要凋零的梅花树,与闻声出来的少女遥遥相望。

    师萝衣似乎也在等着什么,看见他来,最后低声道:“师兄。”

    她望向他,仿佛了然,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关心道:“外面冷,你进来吧。”

    两人对望片刻,卫长渊还是走进了院子。隔着一张桌案坐下,桌上是茴香新摘的茶。

    少女将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长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她,许是已经成年,她褪去了几分稚嫩,头发变得更长,半绾着,半垂落,碧色丝带随风飘舞。

    她的眼神并不像前几年记忆中的阴沉执着,重新变得明透美丽。

    风吹着树枝沙沙响,残败的梅花落了一夜。四季更迭,他们这样对望,卫长渊恍然有种举案齐眉的错觉。兴许他们若真的在一起,经年后也会这样安然对坐饮茶,看庭院花落。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这次卫长渊还未开口,是师萝衣先说话。

    “长渊师兄,你想说什么?”

    他拳头慢慢收紧,开口道:“萝衣,我们解除婚约吧。”

    短短几个字,他却说得很艰难。其实解除婚约几个字,并不是第一次从他们口中说出。

    许久以前,为了引起心上人重视,小少女总会气鼓鼓说:“你再不理我,我就不要你了。是你的剑好看,还是我好看,长渊师兄,你为何宁肯成日对着你的剑,都不肯看看我?”

    偏偏她又是最沉不住气,没有耐心的。往往才说完,又很快委屈道,当然是我重要,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他总会因此耳根发红,最后低低应是。

    这一次,好似和以前任何一次没有区别。他说完,少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卫长渊甚至隐约还有种错觉,她会像曾经一样,冲自己哭闹,冲他发火。

    桌案的茶已经慢慢变凉,卫长渊等来的是师萝衣摊开的手。

    上面躺了一枚鸳鸯佩,镌刻了他们的名字。

    卫长渊的目光落在鸳鸯佩上,脸色瞬间惨白。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唇轻轻颤了颤。

    师萝衣合上手掌,将鸳鸯佩捏碎,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