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10节
难不成她们猜错了? - 樊长玉端着一盆热水再次没敲门走进新房后,对上赤着上身坐在桌旁那人投来的冰渣子一样的视线,她用眼神朝院外示意,半是尴尬半是无奈道:“我大伯和大伯母约莫是觉着我随意招了个人入赘骗她们的,在外边听墙根儿。” 谢征收回目光,整个人重新趴回了圆桌上。 他刚上过药,噬骨的剧痛从皮rou破碎的地方顺着神经传遍了全身,激得他额前、肩背、腰腹全是冷汗,眼下所有的精力几乎都用在忍痛上了,没心思再管樊长玉的去留。 肩背绷紧,汗湿的碎发胡乱贴在额前,他眼皮上都坠着汗珠,齿关龃龉,像是一头几经毒打却始终不肯被人驯化的野狼。 樊长玉还是头一回完整地瞧见他身上那些伤,没了纱布的遮掩,原本皮开rou绽的伤口有的已经结了血痂,有的撕裂后血rou模糊一片,除此之外,他身上隐约还可见许多旧伤。 樊长玉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爹,她爹身上也有很多这样的旧伤,看来走镖当真是拿命去搏的营生。 她放下水盆,走过去蹙眉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半趴在桌上的人未曾抬头,苍白的指尖捏起一瓶药往后递去:“剩下的药粉全洒背上几道伤口。” 他一向谨慎,海东青带来的药早被他换到了那老丈买的伤药瓶子里。 樊长玉拿过药瓶,照做了,但也几乎是那瞬间,他肩背的肌rou绞得更紧,磐石一般,约莫是实在难捱,他扭头直接咬住了堆放在桌上的衣物。 她皱了皱眉,心说他上次上药时,反应似乎没这般大啊,想到许是今日成婚累着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染着血和汗渍的纱布,去柜子里取出一匹素绢来。 这是爹娘过世后,家中为了办白事买的布料没用完的。她用剪子裁成长条,方便一会儿给人包扎。 过了片刻,谢征浑身绷紧的肌rou才松弛了几分,他吐出咬在口中的衣物,缓缓抬眼朝樊长玉看去。 “好些了么?”樊长玉见状忙放下了手中剪子。 谢征很忌讳旁人瞧见自己治伤的模样,那时的他像是一条谁都可以取其性命的孱弱野狗。 但他再狼狈的样子,眼前的女子都已见过。 长久以来的习惯被打破后,他心中下意识地排斥,只冷淡道了谢。 樊长玉瞥了一眼他身上那些伤,倒也大度地没跟他计较。 或许是太疼了,他才心情不好的吧。 谢征拿起桌上的衣物往身上套,血和汗糊在后背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做不到在女子跟前衣不遍体而坦然处之。 樊长玉瞧见了忙叫住他:“你身上出了汗,还有不少血污,先擦一擦,回头我给你找身我爹的衣裳。” 正好她方才打了盆水进来,本是想拿给他洗漱的,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身前谢征能自己擦拭,后背却还得让樊长玉帮忙,她擦得比他自己胡乱抹的那两下细致得多,拧干的帕子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一点点擦去血污和之前敷药留下的褐色药渍。 她指节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后背,算不得柔嫩,却又明显区别于他自己布着茧子的手,似有细小的电从被她指节擦过的地方蔓延。 从未经历过的酥痒让谢征下意识皱起了眉。 樊长玉见状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碰到你伤口了?” 他抿紧唇,神色愈显冷淡:“没有。” 给他擦完后背,一盆水已被血污和药渍染得浑浊,樊长玉拿过自己裁好的布带给他缠上,这下指尖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他更多肌理,许是才上过药出了汗的缘故,他身上的温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烫。 樊长玉站着,他坐着,偶尔低头去绕布带时,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浅浅扫过他肩颈。 酥,痒,麻。 谢征眉头几乎快拧成个“川”,不动声色往边上避了避。 “好了。”樊长玉没发现他的异常,打好结后直起身来,忙活半天,她自个儿脑门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她去箱子里翻出一件她爹从前穿的旧衣与他后,才端着水盆去外边倒掉。 屋檐下的红灯笼在冷风里轻晃着,墙外那两墩狗熊似的黑影在瞧见她出去后,又齐齐缩到了墙头下方,自以为隐蔽得极好。 樊长玉也配合地假装没发现,斥骂道:“哪家的野猫,又来我家偷rou吃!” 她端着水盆走过去,从水缸里又舀了两大瓢冷水兑进盆里后,才用力往院墙外一泼,“下次再叫我逮到了,看我不教训这畜生!” 院墙外樊大夫妻俩被兜头淋成了个落汤鸡,冻得直打哆嗦,怕被发现却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走远了,樊大才一边哆嗦一边“呸呸”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水,皱着个脸问:“那死丫头泼的什么水?这是股啥味啊?” 刘氏用袖子抹下满脸的水渍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儿,还有股汗味儿。” 夫妻俩一愣,随即更用力地“呸呸”吐起来,“去他娘的,那不就是他们的洗澡水吗!” 湿透的袄衣叫寒风一吹,更是冷得浸骨头,冻得他们牙齿都打颤。 这夜墙根儿是没听着,回去后樊大夫妻俩染上风寒重症,病得数日下不得床且不提。 樊长玉怕再生什么变故,思量再三,还是去新房打了个地铺睡,谢征对此并未多说什么。 樊长玉入眠很快,谢征尚还在闭目养神时,她呼吸声已绵长。 民间的习俗,大婚当晚的喜烛得燃上一整夜,为了做给外人看,樊长玉也就没熄烛火。 一直徐徐燃烧着的喜烛忽而炸了一下烛芯,发出一声轻响时,谢征才微微侧过头往地铺上看去。 三尺暖光铺地,那女子整个人蜷缩在几床厚被中,乌发披了满枕,脸上的肌肤在昏黄烛光下呈现出暖玉一般的色泽。 谢征收回目光,轻瞌上了眸子。 她醒着时,带着一身市井的粗鄙气,再好的容貌都能叫人忽略了去。 睡着了倒是还可一看。 意识到自己在想她好不好看的问题,谢征突然睁开眼,眉头狠狠皱起。 她容貌是美是丑,与他何干? 只待伤好些,他便能离开此地,今后同这女子还会不会有交集都难说。 他打住思绪侧过身,面朝床里,重新合上了眸子。 - 樊长玉有自己的作息习惯,到点便醒了。 她爬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身边不见长宁,几步开外的床铺上躺着个男人时,还懵了好一会儿。 随即想起自己昨日成了亲,才骤然松了口气。 外边天刚蒙蒙亮,屋内的喜烛还剩一小截燃着,烛台下方堆积着斑驳的烛泪。 樊长玉轻手轻脚起身,她昨夜和衣而眠的,倒是省了穿衣的尴尬和麻烦,将打地铺的被子收起来后,便出了房门。 昨夜风雪未停,这一宿过去,今晨院中已覆了厚厚一层积雪,墙头和墙外的枯枝都是白的。 樊长玉冻得搓了搓手,先去檐下拿了柴禾把火塘子烧起来,放上吊罐温一罐水用于洗漱,再拿了扫帚把院中的积雪都扫拢。 听到隔壁传来长宁的哭声时,又忙去把胞妹抱了回来。 长宁平日里很听话,只是爹娘故去后,她醒来若是没看到樊长玉,便会哭上一会儿。 樊长玉哄好了胞妹,让她坐在凳子上,自己拿着梳子给她梳头。 不知是不是自幼身体不好的原因,长宁的头发不似她那般又黑又密,相反细软偏黄,加上碎发多,扎两个小揪揪都颇为费事。 樊长玉还有些手生,以至于长宁头上的揪揪每天都丑得不重样。 樊长玉给胞妹梳完头发,让她去洗脸时,长宁摸摸自己左边的揪揪,又摸摸自己右边的揪揪,总觉得不太对劲儿,拿着自己的洗脸帕去脸盆旁,对着水一照,才发现今天的揪揪歪得格外离谱。 她拨了拨揪揪说:“阿姐,头发扎歪了。” 樊长玉干咳两声:“我一会儿用过饭还得去县衙一趟,没时间给你重梳了,今天先将就着好不好?” 小长宁很好哄,当即就没再提要求了。 樊长玉重新打了水送去房间时,发现屋内的人似乎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穿戴整齐靠坐在床头。 自己和胞妹的对话,想来多半也被他听了去,樊长玉还是有几分囧。 她把脸盆放到床边的圆凳上,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棉布帕,说起自己许他假入赘时的承诺:“我一会儿就去县衙过户房地,顺便帮你补办户籍,再替你请个大夫回来。” 闻言,谢征却道:“不必请大夫,我身上的伤,自行休养即可。” 他身上的伤已上过金创药,只需再静养等伤口的rou长好。 樊长玉挠挠头问:“那你有什么缺的,我替你买回来?” 对方还是摇头,倒是让樊长玉不好意思起来。 这跟先前承诺的不一样了,颇显得好像假入赘是她占了便宜。 她想着要不去待会儿去县城,办妥衙门里的正事后,回来时给他买点补品,让他好生补补身子。 草草用过早饭,樊长玉便出了门,因着现在家中不止胞妹一人了,她倒也没再把胞妹放赵大娘家中去,只在出门前交代长宁,若遇到什么事,可以去隔壁找赵大娘帮忙。 岂料她前脚一走,在巷子附近盯梢的小混混后脚便跑去了赌坊通风报信。 砸门声哐哐响起时,谢征随手从屋角里找出的一册书,才兴致缺缺翻了两页,那懒洋洋的眉宇间藏着几分无聊透顶的不耐,心情实在是算不得好。 第10章 武安天下 从镇上去县衙不远,脚程快些,走上两刻钟也就到了。 樊长玉运气好,碰上熟人也要去县城,便搭了对方的牛车,到了县衙时,衙役们也才刚上职。 她向门口的守卫报了王捕头的名讳,不消片刻就被人领着进了衙门后面的值房。 “……巡街遇上流民乞儿,通通带回衙门大牢,眼瞅着年节就这几天,眼睛都放亮点!” 里边王捕头似在训话,樊长玉便没贸然进去,在门外静等。 王捕头交代完,眼角余光瞥见候在门外的樊长玉,扬了扬手,捕快们便拿上衙门佩刀三三两两往外走,瞧着似去街上巡逻。 樊长玉这才进门道:“王叔今日瞧着颇忙,叨扰王叔了。” 外边寒气重,屋子里燃着炭盆,暖烘烘的,她眼睫上很快就凝了一片雾气。 王捕头给她倒了杯驱寒的姜茶道:“没什么忙不忙的,每年这几日都这样,不过今年大概是山贼太过猖狂,害了不少人命,上边对外乡人查得严,没有户籍路引的,都叫抓进了大牢里,这两日又在清查流民乞儿。” 樊长玉一听,想到言正如今就没户籍,不由握紧了一双冻得通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