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 第70节
有点儿冰凉的触感从明楹手背上传来,可以与他相碰的肌肤却又处处都有热意,溯洄在她的感知中。 明楹看到傅怀砚在这个时候阖着眼睛,淡漠的情绪消失不见,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翳。 她此时几近蜷缩在他的怀里。 傅怀砚声音有点儿哑,寻常淡漠的瞳仁此时翻涌着欲念,他对着她道:“杳杳,你还不明白吗。” “自我年少时起,对我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可为,也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软肋。” “但是杳杳,对你动心,是我唯一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想娶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从来都不如他人口中说得那般霁月光风,所以嫁与旁人,你想都不用再想。” 他手指扣紧明楹,让她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余地。 却那样坦诚。 “之前将你送离上京,只不过是不想让你面对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也不想你成为旁人眼中的众矢之的。”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明楹身上,声音有点儿轻:“我知晓你并不喜欢宫闱,你想留在宫闱就留在宫闱,不想留的话在宫外也好,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就好。” 明楹倏然抬眼,然后对上他的视线。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儿卑微。 好似即便是她心有所属,他也并不在意,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自他们年少时相遇开始,他就一直是高高在上,始终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 何曾有过这样卑微的时候。 她想,当初的时候,自己或许也曾是动过心的。 只是那点动心恰如春日时落入湖面的一点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分明应该洞若观火,可是却佯装不知。 只是因为这于她而言是一场豪赌,她一旦赌输了,就是血本无归。 在深宫中的数年,她学会最多的,就是谨小慎微。 此时明楹看着傅怀砚的瞳仁,她忍不住很轻地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她颤动了一下眼睫,然后别过自己的视线。 傅怀砚并没有催她的意思,只是与她十指相扣的手被他压在小几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室内静默了很久,明楹手腕上的小珠落了下来。 她轻声回道:“皇兄……让我再想想。” …… 庭院外的十几个官兵瞧着这阖上的前厅门,这周围又是始终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周遭的声音都渐渐消停了下来。 整座庭院里面寂静无声,后背也凉飕飕的。 为首的官兵也觉得一点儿不对劲,琢磨着道:“的确有点邪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点了点站在一旁的官兵,“你,去,瞧瞧那边屋子里有人没有!” 旁边的小卒得了令,点头哈腰地就往旁边的厢房里走去。 这越往里面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越觉得有点儿凉意。 真是奇了怪了,往常这县丞府可是整个垣陵最热闹的地方了,袁县令养了几房姨娘,府中洒扫的仆役也多,怎么今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这脑袋怎么都琢磨不清楚,匆匆就想着往回走。 他们都是垣陵的官兵,身上都有佩刀,但是这刀也就是城中铁匠铺子打的,不要说是削铁如泥了,有些甚至还豁了口子。 小卒抱着自己的佩刀,回到了庭前。 他挠了挠头,回禀道:“头儿,真是撞了鬼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回事,这里是一个人都瞧不见!难不成是官老爷还有些什么其他的安排没和我们哥几个说?” 为首的官兵觑了觑前厅,下巴抬了抬,倒是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朝着周围几个官兵招了招手,“你们今日不也见到了那个小娘子,觉得她长得如何?” 这话一出,旁边年纪尚小的小卒有点儿期期艾艾起来,半晌了才憋出来一句:“长得……真好看!” 官兵啧了声,“你这小子都知道好看,那官老爷能不知道吗?反正都是个寡妇,说不得官老爷今日遣了人出去,就是为了——”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颈后就突然被抵上了一柄锐器。 散着凛凛的寒气。 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被咽回了咽喉之中。 一旁站着的小卒瞧见这副场景,吓得刚想抽出自己的刀,却发现自己几乎也在一瞬间就被抵住了咽喉。 只有咫尺之距。 小卒抬头,只看到悄然无息出现在院中的人,皆是如出一辙的装束,玄色的窄衣劲装,手中握着的剑散着寒气,还有隐隐的血腥味。 是当真杀过人的。 这些小卒大多都是生长于垣陵的少年人,做过最多的事情不过就是欺男霸女,靠着袁县令耀武扬威罢了,何曾当真杀过人。 但是现在悄然无声出现在整个院落里的人,却又不像是会出现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的模样。 官兵的腿抖如筛糠,问道:“这……你们是哪些好汉?我,我们不过是在自家老爷的院子里,不曾招惹到几位好汉,不知,不知是……”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听到前厅一直闭合的门突然在此时打开。 从中走出来的人,却又不是袁县令。 这个郎君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衣,却又矜贵非常,俨然不似垣陵人士。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官兵实在是有点儿想不明白,然后就看到了方才那个小娘子,与那个人一同走出来。 然后他听到这些气势凛然的人对着方才那个郎君道:“陛下。这些人怎么处理?” 陛下? 即便是此时脖子被剑抵着,这几个小吏还是忍不住惊诧,彼此之间面面相觑,原本抖如筛糠的腿此时几近要站不住。 不过一个芜州刺史,对于垣陵县令来说,也是要点头哈腰巴结的对象。 但是这个郎君,这些人却叫他陛下—— 这些小吏上下几辈子可能都没有出过垣陵,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袁县令这样的九品芝麻官。 何曾想到过,这个突然出现的郎君,居然是近来登基的新君! 傅怀砚随意地看了看这些人。 他语调轻描淡写,“处理掉吧。” 金鳞卫上下应是。 明楹与傅怀砚走出县丞府时,她看了看身边的人,问道:“那皇兄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 傅怀砚脚步稍缓,“皇妹觉得呢?” 怎么又把问题抛回给了她。 明楹摇了摇头,“皇兄心思向来深沉,我猜不到。” “孤的心思深沉?”傅怀砚顿了顿,看着她,“不是分明很好猜?” 县丞府占地偏大,周围的宅邸倒是有些少,大概是因为袁县令寻常的时候作威作福,所以周围往来一个人都没有,全都避着县丞府。 傅怀砚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孤的心思不就是想让皇妹对孤动心么,很难猜?” 他说得倒是坦荡。 明楹哦了一声。 还挺敷衍。 傅怀砚拨弄了一下她腕上的小珠。 这串红绳与他的手持同是在慈恩寺内用香火供奉过的,她去岁及笄之时,他悄无声息地见到当年那个小姑娘逐渐长开,最初的愿景,不过是希望她平安顺遂。 却又在后来不可避免地,对她动了心。 明楹在此时思忖了一下,然后问道:“倘若,我是说倘若,我日后当真对皇兄动了心,但是我不想留在宫闱之中,被言官弹劾怎么办?皇兄会因此妥协吗?” 就这么句话,她前面居然还加了两个倘若。 傅怀砚笑了声,“他们没这个胆子。” 傅怀砚稍微顿了顿,看着她轻声道: “杳杳。我手握权势最初的愿景,是想可以正大光明护着你。当年年少时力不从心的事情太多,所以现在,不需要你来迁就我。” 明楹心间顿了一下。 她几近有点儿仓皇地别开视线。 明楹回去小巷的路上,看到了那位大娘。 大娘坐在巷口的小板凳上,或许还在想着明楹的事情,一边择菜,一边长吁短叹的,口中还在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到底在骂些什么。 虎子蹲在大娘的旁边,正在拔着旁边的野草玩。 大娘还在择菜,突然看到有人走近,抬起头来,看到却是明楹回来了,口中的骂骂咧咧才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她有点愣,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小娘子?之前我不是听我那儿子说你们院子被官兵围起来,你已经被那杀千刀的县令带走了吗?” 她一边说着,才猛地注意到站在明楹身后的人。 她一惊,仔细瞧了瞧。 只见这人相貌生得出挑不谈,浑身上下的气度,也当真像极了贵人。 即便是只穿了件素白的锦衣,也远不似寻常人。 大娘有点愣,目光在明楹和傅怀砚之中转了一下,“这位是?” 她心直口快,看着明楹问道:“小娘子不是因为夫家新逝,没打算这么快就另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