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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72节

    官僧生怕再挨打,摇摇头。

    “还敢不敢带着我逃课了?”

    众人一愣,心说不是你先逃的吗?

    “问你们呢?还敢不敢带我逃课了!”

    几个打架打输了的哪里敢点头,纷纷道:”不敢了,不敢了。”

    潮生还想再问,却发现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心虚之下挥挥手:“都散了罢。”

    官僧两泡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七八个孩子呜呜咽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潮生的玩伴见状,也带着糖一哄而散。

    沈澜睁眼,便见车帘被掀开,是潮生吭哧吭哧爬上来。

    他鬼精鬼精的,先偷觑了一眼沈澜,见她脸色寻常,看不出生气与否,就缩在马车角落,还把沾了雨水,湿答答的白布袜露在外头,又把挨了一拳的小脸对着她。

    见状,沈澜轻哼一声,慢条斯理道:“是哪只泼猴来了?”

    潮生可怜兮兮的,小声道:“不是泼猴,是潮生呀。”

    作者有话说:

    1. 斗草是明代清明节习俗。分为文斗和武斗。文斗就是红楼梦里香菱和芳官等人斗草的模式,有点像报草名,谁采的花草多、知道的花草名字多,谁就赢。武斗就是这章描写的对拉草茎,谁的草先断,谁先输。

    此外,明代仇英还画过《汉宫春晓图》,里头就有斗草的场景。

    此外,明代有打毛球的游戏,有点像现在打高尔夫。

    ——以上均出自《金.瓶.梅风俗谭》

    2. 江米店和大米行都是明代买卖米粮的地方——《明代社会生活史》

    3. 明代有给自家孩子取名字叫“和尚”、“官僧”、“行者”、“道生”这种跟佛道沾边的大名或者乳名。

    明代还会有把孩子寄托给大树,于是取名叫“木生”的。——《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74章

    小孩皮rou嫩, 挨了一拳后白嫩嫩的脸上难免有几分红肿。加上外头细雨蒙蒙, 潮生衣裳沾雨,布袜踩湿, 肖似落汤小鸡, 蔫头耷脑,好不可怜。

    沈澜心知肚明这都是装的,可看他可怜巴巴, 凄凄惨惨的样子, 到底心软了几分。

    “过来。”沈澜招招手。

    “阿娘。”潮生哒哒跑了几步, 笑嘻嘻地一头扎进沈澜怀里。

    沈澜搂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白绫里衣, 还是干的,便只将他外头的小道袍、布袜脱了。

    见状, 沈澜身侧的丫鬟秋鸢即刻伸手道:“夫人, 我来罢。”

    “我不要秋鸢jiejie,我要娘。”潮生说罢, 只拿自己rou乎乎的小脸颊贴着沈澜的脸颊,蹭了蹭,奶里奶气地喊了声“娘”。

    沈澜心知这是做错事了,撒娇卖乖呢。她眨眨眼,接过秋鸢递来的遍地锦妆花羊绒里鹤氅,将潮生牢牢地裹了,复又狠心的戳了戳潮生红肿的皮rou。

    “嘶——”潮生疼的龇牙咧嘴。

    沈澜这才冷哼一声道:“现在知道疼了?”

    眼看着装可怜和撒娇都不管用,潮生这才真蔫巴下来,乖乖站在沈澜面前。

    见他老实了, 沈澜才取了个红梅填白釉盖罐, 挖了些乳白的膏药, 均匀抹在他脸上。

    “娘,你真好。”潮生甜滋滋道:“潮生最喜欢娘了。”

    沈澜轻哼一声:“待我回来再与你算账。”语罢,又道:“好生待着,我自有话要与你东叔说。”

    她塞了两颗姜片糖给潮生:“秋鸢,看着他吃完。”

    潮生一吃那姜片糖,嘴巴里便热辣辣的,人也跟着热起来。他想吐出来,可秋鸢两只眼睛直不楞登的盯着他,没办法,潮生苦着脸,生生含化了两颗姜片糖。

    此时沈澜已下了马车,跟着张东进了江米店后院。

    米店的后院是四个高高的米仓,堆满了稻麦、黄秈,乃至于还有些稷粟、黄豆之类的杂粮。

    沈澜进去后,并未当着张东的面查验,只是寻了一间隐蔽之处,低声道:“洞庭湖内的米粮暂且先不必取出来。”

    张东一愣,蹙眉道:“夫人,之前存粮是因为各地闹腾的厉害,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了,如今好不容易魏国公打回北边去了,难不成这天下还要乱?”

    沈澜淡淡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四年前湖广发了大水,邵和尚带着兵马从江西杀进湖广,若不是夫人明智,早早在洞庭湖的小岛上存了粮,又带着他们驶了小船躲进洞庭湖,只怕大家都得被乱兵杀了去。

    思及此处,张东便敛了神色,认真道:“夫人素来有远见,我听夫人的便是。”语罢,又压低声音,迟疑道:“夫人,外头都传呢,说魏国公要当皇帝了。”

    沈澜神色一凛,裴慎之父,魏国公裴俭。常年在云贵镇抚,与叛乱土司作战,三年前自云贵被调去北伐。

    如今,北伐将成,京都初定。

    “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沈澜蹙眉道。

    张东摇摇头:“家中小儿与我学舌的。到处都在传,连乡野村夫都跟着嚼两句舌根子。”

    沈澜头皮发麻。南京小朝廷新立的皇帝是出自湖广武冈的岷王,湖广本是他的龙兴之地。此时裴俭刚刚收拾了京都,湖广就传出这般消息,也不知是谁散播的?南京朝廷那里可又起了什么风波?

    良久,沈澜长长叹息一声:“你且再往洞庭湖岛上埋些米粮,沿路的州府也寻了靠河的民居屯些粮食。”

    闻言,张东越发迟疑,犹犹豫豫,到底说道:“夫人,你说这谣言到底是真是假?”

    沈澜瞥他一眼,笑问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献了米粮去投机?”

    张东苦笑一声:“夫人说笑了。不过是盼着能安安生生过日子罢了。”

    沈澜叹息一声,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你且安心,便是魏国公真要反了,也不至于弄出什么屠城三日的事。”裴俭如何她不知道,但裴慎麾下军纪森严。

    张东点点头:”这倒是,听闻魏国公世子在浙江、福建等地剿杀倭寇,又去四川平叛,与民秋毫无犯。”语罢,又恶狠狠道:“若真换了皇帝也好,尽管杀了那帮欺负人的龙子龙孙。”

    沈澜默然不语。从前她消息闭塞,不明白天下为何乱成这般?如今在外奔波六载,到底知道了些。

    不提别的,仅仅只谈各地藩王子嗣繁盛,便已是大燕败亡的原因之一。

    仅河南一地就有近万藩王及子嗣,半省土地都隶属于各大藩王。河南失地农户能不造反吗?

    张东家中田产便是被侵占了,逃难来的湖广,后被沈澜收拢。一提起这帮藩王,张东半分好感都无,恶狠狠地啐了两口。

    “张哥,这些事原本也与我们无关。你且先将洞庭湖粮食一事安排好。”语罢,沈澜叹息道:“说到底,保住性命为上。”

    张东长叹一声,沈澜复又叮嘱道:“明日我便遣了彭弘业来寻你。”彭三当年随着沈澜入湖广,改名弘业,自此便与另一个南直隶的流民龚柱子一起,分管沈澜手下百余条渔船。

    张东应了一声,复又低声道:“夫人,前些日子德安府大米行那头抓住了三个白龙挂,其中还有一个是内鬼。”

    沈澜脸色一沉,冷声道:“照着规矩,只管当着德安府众兄弟的面处置了。”

    她不仅在武昌有江米店,整个湖广十五府内,半数都有她的粮铺。

    沈澜当年能白手起家,全靠仁义有加、赏罚分明八字。她粮铺里的米,每到年末,盘点过后,必会分润数成给手下人,以作奖赏。

    值此乱世,米如黄金。偷粮铺里的米,那真是偷大家的命。这几个偷米贼便是沈澜不处置,只怕也要被德安府的伙计们活活打死。

    处置完了偷米贼,又交代了数件事,沈澜方才上了油壁车。

    沈宅不过两进的院子,前面议事,后头住人。倒不是沈澜买不起雕梁画栋的园子,不过是觉得财不露白,乱世何必把自己弄得太煊赫,嫌弃自己目标太小,乱军太少吗?

    一入沈宅,丫鬟春鹃即刻从清漆托盘上取下三碗姜汤来。褐色的汤液盛在甜白瓷碗里,乎乎的冒着热气。

    潮生认真道:“娘,我先去读书了。”说罢,一溜烟儿小跑着往门外冲。

    “回来。”

    潮生僵住,回身讪笑:“娘,还有什么事吗?”

    沈澜不疾不徐道:“你淋了雨,把姜汤吃了。”

    潮生没跑成,他连姜片糖都不愿意吃,别提更热更辣的姜汤了,便扑进她怀里,糯米糕一般,扭来扭去地撒娇:“娘,我最喜欢你了!”

    沈澜不吃他这一套,面不改色道:“我也最喜欢你。”说罢,就把一碗姜汤递到他眼前。

    潮生无处可逃,苦着脸捏着鼻子喝了一碗,沈澜这才满意道:“秋鸢,你也喝一碗姜汤罢。喝完了便与春鹃一起去歇着罢。”

    清明细雨密如牛毛,尚有几分轻寒之意。室内点了几个炭盆,又铺着厚厚的洒海剌,热烘烘的。

    沈澜抱着潮生,轻声问道:“今日为何逃学?”

    潮生眨眨眼,甜滋滋道:“娘,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沈澜心知他这是在回避问题,便轻哼一声:“你不仅逃学,还跟同窗打架,这又是为何?”

    潮生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娘,你在马车里没听见吗?是官僧背书背不过我,斗草又输给我,他先来打我,我才还手的。”

    知子莫若母。沈澜根本不信。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佯装自己信了。又突然问道:“你三岁开蒙,到如今已有两年,一次都没逃过课,为何今日要逃课?”

    “官僧约了我斗草嘛!”

    看他那副睫毛微颤,略显心虚的样子,沈澜轻笑道:“斗草而已,为何特意甩脱跟着你的书童?”

    潮生一僵,两只短胳膊搂着她的脖子,把头埋在沈澜颈间,不说话了。

    沈澜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脊背,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颈间隐隐有热意。

    潮生哭了。

    沈澜心中发涩,柔声道:“今天是清明,你是不是想逃课去祭拜你父亲?”

    良久,潮生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澜无奈,当年她有了潮生后,扮成寡妇来湖广,带着一个空瓷罐,假称逃难路上丈夫病故,她不肯将丈夫弃于路上,必要在安顿下来后,好生葬了他,叫他得享子嗣香火。

    靠着这个有情有义的节烈名声,她与玉容彭三一家方能让流民信她,愿意在她手下做事,从而慢慢在湖广扎下根来。

    为此,她还置办了一个墓地,安葬了那个空瓷罐,年年带着潮生祭扫。

    “前天娘不是带着你去祭扫过吗,怎么今日又想起来要去看父亲了?”沈澜轻声道:“是不是在学堂里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你不想告诉娘,想跟父亲说。”

    潮生把头埋在沈澜颈间,一直不肯抬起来,半晌,闷闷地哽咽道:“娘,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沈澜一愣,什么都明白了。

    恐怕是昨天上学时官僧对潮生说了些你娘要成亲了之类的话,潮生气不过,今天逃课,想着去城外看望父亲,还借着斗草,刻意打了官僧一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