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赵锦宁细心照料了李偃五六日,他的伤总算是有要好的趋势。 这天午后,两扇菱花隔扇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李偃抬眼,觑到大片温暖阳光拥簇着明晃晃的姑娘进了门。 赵锦宁拎着食盒,见他站在炕前,浸在日光中的脸庞显出喜色,眉眼盈盈:“你能下床了。” 李偃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她走上前搀他,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他坐到炕沿,温声道:“有些累了,歇会儿。” 赵锦宁道好,去把仅剩的一张炕桌搬了过来,打开食盒,几样小菜和米饭一一摆好,又去拧了湿帕子递给他净手。 仅有的一碗米饭,摆在了李偃面前,她拿出竹筷,因没有止箸便放置在他的碗上:“吃饭罢。” 前几天李偃病的昏昏默默,吃的喝的,都是赵锦宁一勺一勺喂进嘴里,压根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今日,他盯着略显精致饭食起了疑惑。 “怎么不吃?”赵锦宁看他不动碗筷,问道。 他抬眸望向她,“这些吃的,哪里来的?” 赵锦宁挟了一些鸡丝到他碗中,“宫女送进来的。” 李偃不动筷子,眉心微皱:“她为何这般好心送吃的进来?” “没有毒的…”赵锦宁挟起笋干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你放心吃。” 他的疑心太重了,对她全无信任,要是一直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像那只白犬一样对她俯首贴耳? 她又挟了一整块rou,吃到嘴里,塞的左腮鼓鼓的,含含糊糊道:“就算有毒,我也情愿做个饱死鬼。” 赵锦宁觑着他,故意吃的狼吞虎咽,尽可能的展现人畜无害,憨态可掬。 李偃紧紧逼问:“她既然给你送吃食,为什么之前还饿肚子?” 赵锦宁在心里暗暗计较,他应当不是赵安宁派来的人,这几日冷眼看他也不像是会害自己。 为达目的,攻心为上。 如何攻心?是以真假掺半的真情实感,故而告知他实情应该也不妨事。 她笑眯眯的又给他挟菜:“颂茴是万康宫里的宫女,表哥进宫小住,他就会派她偷偷给我送一些吃的,近一年表哥不大进宫,我就常饿肚子,这回凑巧,过仲秋,表哥进宫赴宴,”说到这里,她垂眼悠悠一叹:“要不然呐,你要和我一起饿肚子了。” 她一口一个表哥,听的他脑仁一阵一阵的疼。 李偃审视着她,眉头蹙的更深,“表哥?” “对呀,”赵锦宁观着他脸上神情,“我姑母的独子,霁言哥哥,你可认识?” 这下他的脑仁不止是疼,还气。 李偃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他也正想着以真乱假。 不过是流露真情,有甚难得? 他沉静的面色变得紧绷,阒黑眼底暗流涌动着怒意,出言凌厉:“不认识。” 赵锦宁唔了一声,低头吃菜不再言语。 瞧他这模样,分明不光认识,可能还有过节,要不然为何听到霁言哥哥的名字就突然变了脸? 她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到底是谁呢? 赵锦宁吃了五分饱,他都没动筷子,她停箸,轻声问:“你胃口不好?还是不爱吃这些?” 她声气柔柔的,满是关怀,任谁听了都会心中一暖。 李偃是先暖后冷,她的这些虚情假意再也不会骗到他了。 但他不得不同她虚与委蛇,假以辞色:“没胃口…你吃吧。” 赵锦宁说吃饱了,把剩下的饭菜放到食盒里:“那等你饿了再吃。” 他应了一声好,不愿再看到她这张柔婉的能掐出水的脸,自己扶着炕桌起身。 赵锦宁忙过来搀他,伸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盯着她单薄皙白的手背上又多出来的几条细小口子,到底是没有推开她。 “手怎么了?” “在院子里收拾枯枝,被枝杈划伤的。” 她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眼含笑意,嘴上说着不相干,可你就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忍不住的想去疼惜她。 赵锦宁想让他疼她,他便顺她的意,“往后,那些粗活留着我来做。” 她到底是还年轻,听了他这话,稚气未脱的眉眼惬怀舒展着,“好。” 李偃躺下,赵锦宁洗完手过来给他换药。 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细布往他腰间缠,“估摸着还得再过半月才能长好。” 要不是他气昏头,也不至于伤口不愈就奔波数日进京。 李偃嗯了声,赵锦宁见他阖上了眼睛,也没再同他讲话,收拾了药瓶脚步轻轻的走到外间,让他好好休息。 过完中秋,天愈发短了,太阳眼错不见的隐没到宫墙下,暮色渐深,栖居在屋脊上的檐角兽彻底看不真切了。 赵锦宁端着烛台走到里间,李偃闭着眼不动声响,她也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小声喊了他:“锅里的饭菜要凉了,你还不吃么?” 李偃默默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下,复又闭上,“我不饿。” 他不露形色,语气淡淡的,可是赵锦宁就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悦,还是那种竭力压制的不悦。 她柔声道:“好,饿的话告诉我,我帮你热一下。” 蜡烛吹灭了,今晚阴天不见月亮散星,菱格窗内窗外皆是一片黢黑。 两人同躺在一张床,盖着同一条被子,近在咫尺,隔阂却如千山万水。 相同的心事重重。 静默了片刻,赵锦宁先开口:“今晚好黑啊,你睡着了吗?” 她瞧见身旁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被子内,他握住她的手,“怕了?” “没…”这只不过是数百天黑夜中最平凡的一晚,有甚可怕的? “我有些睡不着,你能陪我说会话吗?”她细声细语的,“好久没有人同我说话了…” 李偃道:“你说。” 他对她那些试探视若无睹,赵锦宁想着,不如直接了当:“这许多日,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 “李姓…”他顿了顿,“知行,政德三年腊月初八日生辰。” “知行…” 他的字在她舌尖一转,比旁人喊出来都要动听。 往日耳鬓厮磨,她没少趴在他肩头,喃喃他的名字。 李偃心中一紧,仿佛触针一般松开了她的手,胸膛重重起伏两下,才没让语气听出破绽:“嗯,我母亲为我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