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三 那,过还是不过的好? 老实说,我罚写罚得有点儿怕了,文先生指定的篇章,都是又臭又长的,不写上个四五堂课是写不完的。 可要是没过,就能不考试——但若考,好像也没损失,傅宁抒说了要洩题的。 我纠结了一晚上,隔日差点儿又起晚了… 睡眼惺忪的集完会后,我回头揹出了书箱,才慢吞吞的去到餐室。方才打好了饭,正想找位子坐时,隐约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愣愣的往四下望了望,才瞧到了人。 丁驹一个人坐在前侧的一张桌子,见我发现了,一脸高兴的挥了挥手,喊着我过去坐他旁边。 我瞧了瞧,好像他真是一个人坐的,心里有点儿困惑,怎么他没和陆唯安他们一块儿?边想着…脚就动了走去。 只是一过去,忽地就冒出来个人,抢过了丁驹旁边的位子,还砰地一声,饭盘就放到了桌上。 我和丁驹都愣了一下… 「路静思,你坐我对面。」李易谦开口。 我喔了一下,就绕回去,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上,才放下好饭盘,就听丁驹出声说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我看了去,瞧见丁驹朝李易谦瞪着大眼。 李易谦一点儿都没理他,只是向我看来一眼,像是质问的语气道:「别人让你过来坐,你就过来坐?」 我呆了呆,才脱口:「因为…这儿是空位呀。」 「喂——」丁驹像是不依的插嘴:「什么叫别人?我没有名儿么?」 李易谦还是没理他,微微哼了哼,才对我道:「快吃吧,文先生要考试,还要预备东西呢。」 唔…说得也是,还得磨墨的,我想着赶紧就拾起筷子,瞧见丁驹还瞪着李易谦看,连忙道:「你不快吃会来不及的。」 丁驹立刻向我看了来,咧嘴笑了笑:「好。」 「…用饭时不要说话。」李易谦忽冷冷的道。 我看他脸色沉沉,虽然想说他自个儿才是犯了食之不语吧,可瞧他脸色沉沉的,怕他又不高兴了,只好噤声。 丁驹却是哼了哼,道:「我就要说话又怎么样?」 李易谦这才理他了,瞥了一眼,不过仍是无语。丁驹顿了顿,才撇撇嘴巴,说着我可不怕你的,一直都不怕。 不过,接着他还是闭上嘴吃起饭了。 吃完以后,丁驹也跟着我和李易谦一块儿走。他一路嘴巴没停过,对我问东问西,像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 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突然这么问,我也想不来怎么答,就含含糊糊的说了几个,而他话说着说着,又不喊我名儿了,又喊回了小呆瓜。 我有点儿懒得纠正,只是想起来问他,怎么不见陆唯安,还有陈慕平跟周文生。 听到我问,丁驹脸上露出一点儿讶异,跟着又像是尷尬,一会儿才回答了,可却说得有点儿莫名。 他说,等中秋过节回来,就要迁往一人间去住。 我咦了下,不禁问:「那周文生怎么办?」他俩不是住一块儿的么?他搬走了,那周文生就要一个人负担房费不是? 「理他呢…」丁驹哼哼的说,语气有点儿不屑似的:「早就瞧他不顺眼儿,一直忍着而已!」 李易谦瞥了他一眼,开口:「你就不怕他?」 「怕他?」丁驹嗤了一声:「虽然我爹不是个官,可后头背景也不是摆好看的,何况——」他顿了顿,往旁瞧了几眼儿,才压低声音道:「他这次也算是耍了陆唯安和陈慕平,若回去告他俩父亲知道,他爹在朝中能好过?」 我听得…实在不明白,周文生不是跟陆唯安他们很好么?而且又干他们几人的爹啥事儿? 「…他耍了他们,可你不也骗了他们?」李易谦忽说,还瞥了丁驹一眼。 丁驹脸色一变,连忙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那也不能算是骗,因为对方说不要提…所以才… 李易谦只哼了一哼,没说什么… 丁驹便来拉住我的手,急急忙忙的道他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不是他指出是我去告密的,说是那晚他们被林子復叫去训斥,又被罚清扫半个月,回去陆唯安脸色就很难看了。 然后…他说,周文生忽然就提一定是有人去告密,不然他们回来时,书院根本也没人,谁知道他们出去又让人送回来的事儿。 他们几个要出去的事儿,只有…周文生说,除了他们彼此,就剩一个人了。丁驹说到这儿,又急切的再道他不是故意保持沉默… 我怔怔的听完。原来是这样啊…是周文生说的,我觉着有点儿恍惚,也不知什么感觉,但瞧着丁驹好像快哭出来了,赶紧就说:「…没事儿啦,过了呀。」 丁驹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又恢復了说笑:「小呆瓜你人真是好,你放心,有我在,以后不会让谁欺负你!」 我还没说什么,就听李易谦哼了一声。 「喂,你什么意思?」丁驹不快的道。 「没什么——」李易谦冷淡的说,忽地就横出手,把丁驹拉住我的手拨开,「走路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儿。」 「你——」丁驹气结。 李易谦不理会,只是转来对我沉声:「别随便跟人拉拉扯扯,你是想给柳先生瞧见再遭罚?」 我本来想说没跟谁拉拉扯扯,是丁驹他自个儿来拉的,可他搬出了柳先生,脸色又沉,连忙摇头。 「小呆瓜别听他唬你…」丁驹在旁边说。 「——快来不及了,走快点儿吧。」李易谦只又道,一把就拉了我急步,将丁驹给远远地甩在后头。 我让李易谦给拉着一路,总算赶得及去到讲堂,预备好写字的东西。只是前面,他才对我讲着规矩,回头居然他自个儿就犯。 简直就是…柳先生说得自打嘴巴。 要不是怕迟到,路上真该也摆个脸色来说一说他才对… 我有点儿惋惜的想,就也忘了再纠结考试过或不过的事儿。文先生一来,我就只专心的写完了书帖。 这书帖光是昨晚,我就写了不下两遍,虽然写出的字还是不算好看,但总是方方正正,不是歪歪斜斜了。 不过,看着不像书帖上的字… 这样真行么?上次考书帖,拿去交给她时,她就看了一眼,便直接要我回去罚抄一篇文章来。 这次… 我有点儿忐忑,等墨跡乾了后,拿去交给了文先生。这次,她也是看了一眼,但眉头微微一动,忽地就拿起来很仔细的瞧。 一会儿,她放下纸向我看来,开口:「嗯,这次写得还是不算好,可总是能看了。」说着,她提笔沾了朱墨,往几个字的笔划圈了一圈,「这里的长竖、撇、还有捺…都走得不错。」 我愣了愣,才吶吶的问:「…这次不用罚抄文章了?」 文先生笑了笑道:「这次不用。」 我忍不住高兴,可心里又觉得困惑,不禁问:「可是先生,我写得…和书帖上的字不怎么像呀?」 「当然不会像了。」文先生又一笑道:「我之所以要考你们习书帖,只是想督促你们能练字,好习得前人的好处,然后转成了自己的。」 我听着,脑中却不禁浮现昨晚傅宁抒的话,他说习字不是依样画葫芦,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字韵。 唔…好像有点儿懂了。 「文先生…」我不禁开口:「我这次写的…」 她不等我说完,就微笑打断:「行了,这就是你的字。」 二十四 回到位子,我将从文先生手里拿回来的字帖,平铺在桌上,仔仔细细的看着,有点儿恍惚起来。 文先生说,这是我的字。 不是学哪本书帖的字,也不是…仿照王朔的字,是我的字。 以前认字,我是跟着王朔在旁学的,写字也没谁特别来教,是因为王朔又跑出去玩儿,让我代他抄功课才写的,平常也没机会特别磨墨写字。 到了书院里,写起字来也总像王朔的字,拿书帖临习,总觉得很难写好… 可这次不一样… 我捏起这张写满字的纸来,越瞅越觉高兴。 不知道傅寧抒看了会说什么?昨晚我练写了两大张的纸,拿给他看,他都是三个字:再练过。 但这一张写得比后来练得那些,都要好一点儿,连文先生都说不错呢… 虽然怎么写…好像都没有傅寧抒写的好看──可其实握笔的人是我,好像也不能说是他的字。 我隐约想,不知他真正写出来的字是怎么样的… 「……」 忽地听见李易谦的声音,不知说什么,我就转头看了去,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的字帖,口气一顿。 半晌,他才像是讶异的问:「…这你写的?」 我不禁得意,嘿嘿一笑,「是呀。」 李易谦唔了一声,目光还是瞧着道:「我看看。」 「好…」 话才出来,李易谦已经伸手来抽,我连忙松了手,以免被扯破了,不禁脱口:「你轻点儿,我还要给人看呢。」 李易谦便看了我一眼,哦了一声,就把纸还回来,「看完了。」 我愣了下,伸手去拿。 只是,才碰到纸角还没捏上,李易谦就松了手,纸轻飘飘的往地上坠去,我急忙的去抓,就抓皱了一角。 我连忙把它铺在桌上,用手去捂平,嘴上忍不住咕噥:「怎么说松手就松手…」 「──下一堂是东门先生的课,你再不收拾,一会儿要赶不上。」李易谦冷冷的说完,就拿着自个儿的笔出去了。 他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东门先生的课不在一般讲堂里上的。我把那张纸小心的折好,先收进书箱里,才急急忙忙的去洗笔。 中间,李易谦先洗完了笔,等我回头,他早早就收好不在了。 而讲堂内,除了我之外,还剩下两个人也正收拾…那两个就是上回把我的书给画黑的人。 我怕书箱里的字帖会教他们给弄坏,两三下就收拾好,背了书箱就走。可一踏出门口,差点儿就和人撞个正着。 我哎呀叫着,让人给拉住才没往后跌。等看清是谁后,我不禁咦了一声,问:「你忘了东西啦?」 李易谦木木的点头,向门内望了一眼,忽问:「你都收好了?」 我点点头,离开门口一点儿,以免挡了路,说道:「你忘了什么啦?快点儿拿吧,不然赶不上课。」 李易谦嗯了一声,却是转身就走,不过走了一步,又停下来,一脸疑问的向我看来。 「还不走?」 我愣愣的点头,有点儿困惑的跟过去。 「…你不是忘了东西么?」 眼看越走越远了,我忍不住出声,可李易谦就瞥来一眼,开口都没有,只微微地哼了哼。 什么意思?奇怪… 都说忘了东西,回来一趟又没拿,这叫什么事儿? 我又追问了一会儿,他还是没答,后来还干脆走得比我还快,追都追不上。 这堂课,东门先生讲了礼记中的一小篇,说得是人具有喜怒哀乐,以及感情上的冲动,常常因为于外的事物而造成心中的感受,而音乐则能作为这些感受的表露。 又说,所以人作乐是为了什么,又以曲抒发等等… 我在底下听,可只把东门先生柔柔的声音给听进去,那内容…唔,越听眼皮都快打起架来了。 偷偷地打了个呵欠,我往旁边的李易谦瞄了一眼,他坐得直直,很专注的样子。他听课一向很认真的,可我觉得,好像上到东门先生的课时,又特别认真一点儿。 对了,他也时常去找东门先生问事儿… 我迷迷糊糊的想,直到胳膊被推了下,才回过神来。周围吵吵嚷嚷的,似乎是课上完了。 「上完课啦?」我说,忍不住再打了个呵欠。 李易谦点头,冷淡的问道:「你睡了一堂课?」 「没那么多──」我说,瞅着他的脸色,不禁小了点儿声:「…顶多半堂课而已。」 李易谦像是叹了口气,才道:「…东门先生说,补考订在后日,内容就与上次考得一样。」 我愣愣点头,不禁又问:「那这样…有比较好写么?」 「你要能一样都写糟了,那就真的挺厉害的。」李易谦说着,站了起来,手上拿了一本书,「我要去找东门先生,你去书室吧。」 我才让他前面那句弄得发闷,跟着又听后面…一时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书室啊?我又不想…正要对他说时,他人已经走开了。 算了… 不理他,我把东西收了一收,就往书库去了。 走到一半,忽地瞧见一人由前头旁侧的屋里走出,我怔了一下,也忘了规矩,连忙开口喊了句先生。 傅寧抒听见,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急忙的跑过去,他微皱了下眉,却语气平淡的说了句廊下不要奔跑。 我喘了口气才点头,又等不及的去翻开书箱,拿出早上写得字帖,「想给先生看看…」 傅寧抒接过去瞧了下,便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哦,过了?不是不想考试么?」 我点着头,也不知怎地…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腆着脸色对他说:「先生,文先生说…这就是我的字。」想了想又说:「那这样也很划算…考试也没什么的,若考坏了就算了。」 傅寧抒笑了下,「你不会考坏的。」说着,他慢慢的把手里的字帖给折好,递还给我,「收好。」 我拿过,小心的收进书箱。 「你后面没课了?」傅寧抒问着,就动起脚步。 我跟了上去,「没了,我要去书库那儿。」 他点点头,忽又道:「我暂时没想好考什么,晚上再告诉你。」 「好。」我忙道,却又不禁奇怪…难道他本来没想考试么?可是每个先生都有出卷子,他可以不出么? 而且这个成绩… 再过五日就中秋了,成绩也该有了吧。虽然考差了可以补考,所以想回家里过节的学生也不用太担心,只是…不知有多人要补考呢? 「先生…」我忍不住开口,「先生知道有多少人要补考么?」 他开口,只是道:「你很担心么?」 「没有…」我立即说:「我知道肯定有我。」 「……」他看了我一眼。 我不禁有点儿发窘,囁嚅道:「那个…我有很多都考不好,所以…」 「哪些过了?」他打断问道。 我想了想,数着指头:「文先生的,算学…唔…」其实好像不用数的,我放下手,有点儿颓丧,「文学还不知道…」 他默然一阵,才再出声:「文学考什么?」 「写一篇日志。」 「……」 我连忙说:「我记得,我没把先生写进去的…」 他看来一眼,像是叹气的道:「…大约你这一门也是过不了。」 「咦?为什么?」我瞪大眼睛,席先生都还没公布呢。 「快些准备补考吧。」他没回答,这么说着,手往我头上敲了下:「本书院还没人补考没过的,你可不要变成了那第一个。」 我捂了捂脑袋,不禁有点儿闷,咕噥道:「才不会呢!」 「总之,这次好好准备吧。」他说着,往我看来:「补考通常不会太难,一般都是考先前考过的…」 我懵懵地点头,再考一次,那不是一样么?忍不住就咕噥出声:「可我先前就没考过,而且──」 说着,我不禁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平淡,却也正朝我看来,这会儿便再不敢说什么,连忙闭嘴。 忽地,脑袋被轻轻一拍,就听他似乎叹了口气,跟着温和的说晚上回去,再帮我看看哪里读不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