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她指尖刚微微一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瓷器碎裂的声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高声道:“醒了——!” “寒烟师姐醒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越来越多的气息涌进来,空气一下子变得混沌,温寒烟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口处又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正对上她的目光。 “寒烟师姐!!” 温寒烟一顿,勉强扯起一抹微笑:“空青……” 开口时才察觉她嗓音嘶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气息也不稳,简单两个字说出口,却有一种大限将至的虚弱感。 温寒烟抿唇闭上嘴,不再开口,只是笑。 少年一身白衣,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此刻正趴在床边死死盯着她,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死掉。 一张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挂满泪痕。 “寒烟师姐,你重伤还未痊愈,现在又刚苏醒过来,还是不要说话了,多休息休息。” 空青只失态了一瞬,很快就找回了理智。 他左手抹干脸上泪痕,转身镇定朝着身后人吩咐,“你们都退远些,师姐身体还虚弱,莫要打扰她的清净。” 身后众人尽管好奇这位传说中以身炼器、拯救苍生于水火中的大师姐,但碍于空青威严,只好缩回头去:“是,空青师兄。” 空青……师兄? 温寒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稍微有点怔愣。 当年跟在她身后又软又羞的小少年,如今竟然已经独当一面、统领众弟子了。 她究竟睡了多久? “寒烟师姐。” 门轻声开合,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空青重新俯身守在床边,脸上冷静自若的神情散去,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满心依赖她的样子。 “五百年了……你昏迷了五百年。” 他倒了一杯水,小心扶着温寒烟喝下润喉,又哭又笑。 但眼底却焕发出极亮的神采。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温寒烟识海隐隐钝痛,痛到发木。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寂烬渊巨大的裂痕,疮痍满目,烈火焚原。 以及她决然以身炼器时,师尊师兄目眦欲裂的神情。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够活下来。 温寒烟抿了下唇角,小口喝了半杯水,她干裂的嗓子舒适了不少。 “……师尊和师兄呢?” 空青神情微僵,但只是一瞬,很快就自然笑道:“寒烟师姐,你突然醒过来让我太过惊喜,一时间忘记了。” 他垂下眼睫,“我这就去通知云澜剑尊和季师兄,让他们来看你。” 说到这里,空青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直接转头向门外道:“去请季师兄和……云澜剑尊来。” 【他们不会来的。】 声调古怪的电子音在识海中响起。 温寒烟没说话。 她刚醒过来不久,身体还有些不适,水只喝了半杯便咽不下去了。 她抬手推了一下空青虚扶在水杯上的手臂,示意他放下。 但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渗出,脸色也惨白下来。 “寒烟师姐,小心。” 空青连忙放下茶杯去扶,小心安慰她,“你重伤初愈,虚弱只是暂时的,有宗门帮你悉心调养,很快就会恢复的,你放心。”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小下去。 温寒烟淡笑,不欲为难他:“我知道。” 只是她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 以身炼器时她丹田破碎,经脉尽碎,就连神识都受到重创。 识海里也不知道钻进来个什么东西,整日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能够捡回一条命,她已经知足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 一股微冷的气流顺着门缝钻进来,空青尚且没什么反应,温寒烟却感觉喉头一痒,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逐渐蓄满了眼眶,她只看见一道朦胧高大的剪影靠近,熟悉的松木香气包围住她。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紧接着青光微闪,一件柔软的高阶法衣被披上她肩膀。 霎时间,温热暖意汹涌而来,击溃了她胸口折磨人的痒意。 “寒烟,还好吗?”一道温润声音落在耳畔。 温寒烟垂眸调息,指尖攥紧了法衣:【可是他来了。】 【……】 识海中一片沉默,没有回应。 肩头那只手清瘦却有力,温寒烟浑身不适随着他的靠近而消弭了不少。 她轻轻撩起眼睫。 “师兄。” 熹微日光穿透窗棂无声涌入室内,青衫男子逆光而来,长身玉立,俊逸眉眼被光影模糊成一片柔和。 “寒烟,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见季青林赶来,空青默默舒出一口气,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五百年未见的师兄妹。 门再次阖拢。 季青林眉眼含笑,眸光清润,关心喜悦不似作伪。 见温寒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眼神微顿,似乎误以为她是因为根骨有损而黯然神伤。 季青林静默片刻,抬手便从芥子之中取出几瓶丹药。 “你修为有损,但不要担心,师兄一定会想法子帮你。” 寻常市面千金难换的高阶丹药,他不要钱一般一瓶一瓶往外拿。 “经脉受损,我们就修补经脉。” “神识受创,我们就温养神识。” 最后一瓶丹药被塞到温寒烟手里,她身侧床榻上已经被各类瓶罐堆满,再也放不下了。 “就算是这颗金丹回不来了,师兄就助你再铸一枚金丹。” 季青林没有收回手,而是将丹药连带着温寒烟的指尖一同包裹在掌心。 丹药瓶触感微凉,她的指尖竟也没有多温热。 季青林指尖微微蜷了下,更用力地攥住温寒烟的手,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金丹算什么?”他胸腔震动,笑着问,“我们要修就修元婴,好不好。” “只要你回来,寒烟,一切都好。” 温寒烟浑身隐痛,身体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拒绝季青林的亲近,却也没有放松身体靠在他怀中,只是不远不近地坐着。 温寒烟垂眼盯着那只被扣在掌心的手,扯起唇角:“好。” 师兄的手还是这样温暖。 她天生畏寒,每到冬季都会手脚冰冷,就算是入了潇湘剑宗踏入仙途也并未改变。 季青林却与她截然不同,他为人清润如竹,体温却似火。 她刚入宗门时不过七八岁,就喜欢缠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哥哥,威胁撒娇无所不用其极,非要他替她暖手。 当年少年于漫天缤纷下转身,唇角挂着无奈笑意,年岁不大却已初露风骨。 他伸出手牵住她:“寒烟,来。” 指尖相触,紧接着紧紧相牵。 成年之后,温寒烟知晓了何为男女大防,之后便不再央求季青林做这些。 可他们之间的角色却似乎对调了,季青林像是她没有血缘的兄长,哪怕明知修仙之人不畏严寒,每逢冬日却依旧总会担心她手凉不凉。 近乎成了习惯。 【但是,这已经不再是只属于你的特别了。】 “听空青说,我昏迷已有五百年。” 温寒烟感受到青年坚硬的手臂,以及通身更显朴实沉华的气息,倏地道,“师兄这些年似乎精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