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不在意,又怎么会难过呢? * 东幽临深阁。 鼎中燃着香,袅袅烟雾从精致的镂空雕纹中逸出来,被切割成不成形状的薄雾,丝丝缕缕朝着四面八方弥散而去。 司珏身姿挺拔,坐在桌边,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香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上摊着一枚玉简,密密麻麻的字眼浮跃其上,尾端却少了落款。 侍立在一旁的家仆等了许久,忍不住出声提醒:“少主,家主说了,该动笔了。” 司珏手指搭在玉简边缘,指腹上染着血。 血珠顺着伤口涌出,悄然地随着重力向下凝集。 就在它即将承受不住重量坠落下来之前,司珏手腕微动,反手将血珠抹在左手手背上。 他抬起眼,声音冷淡:“她现在在哪?” 她? 家仆愣了下,没想到司珏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过自从潇湘剑宗那位提前到达东幽,直接住进了司珏的临深阁,司珏便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家仆只迟疑了片刻,便将纪宛晴的动向和盘托出:“此刻应当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问的不是纪宛晴。” 司珏不悦地打断,似是有点头痛,未受伤的指尖按了按太阳xue,停顿片刻才缓缓道。 “……是寒烟。” 家仆彻底惊了。 虽然少主同寒烟仙子的确早有婚约,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桩婚事早已名存实亡。 寒烟仙子苏醒之后,少主就连一个字都没有问过她。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问起她? 虽然意外,但少主开口他没有质疑的权利。 家仆迟疑片刻,道:“寒烟仙子同兆宜府来客被安排在一处,并没有什么动向,至今未出。” “哪。” “南和阁。” 司珏应了声,依旧盯着香鼎上的莲纹,指尖不自觉捻起。 这是他心情烦躁或者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他似乎是出了神,甚至没有在意指腹的伤口。 还未愈合的伤处被反复揉挤,愈发多的血珠滚出来,落在袖摆上。 司珏倏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家仆睁大眼睛:“少主,您去哪?” 司珏连眼神都没分给他,更没回应,拉开房门便踏了出去。 五百年没见了,温寒烟的五官身形在他心底都快要模糊。 然后被另一个人的脸彻彻底底地覆盖住。 时间过去太久了,任何锋锐的东西都会被岁月磨平棱角。 他等过,怨过,但太浓烈的情绪在太短的时间内用尽,现在什么都不剩下。 司珏不想争了。 他原本已经认了命,可那个他下定决心要忘记的人,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回到他的视野里,打破他默认的平静,让他心烦意乱。 他突然觉得不甘心。 既然是她主动闯进他的世界里的。 他为什么要放过她? 第56章 东幽(四) 茶盅见了底,残存的温度瞬间被空气掠夺一空。 温寒烟刚将茶杯放下,便听不远处内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家主有请,请叶家主随我来。” 内间装潢奢华,虽然不比兆宜府那样穷奢极侈、金碧辉煌,却也极其讲究。 室内一湾清渠环绕正中的雅席,水面之上垂下几条槐树细枝,水面上漂浮着托盘中盛着点心茶水,香鼎之中烟雾迷蒙。 温寒烟不着痕迹打量一圈,跟着家仆走过一座小拱桥,在雅席之中入座。 “请您稍待,家主随后就来。” 家仆斟了两杯茶,安静退了下去。 桌上摆着几卷玉简,温寒烟垂眼一扫,看出是类似大事纪年一类的记载。 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摊开在最上方的玉简明晃晃写着“潇湘剑宗”“云风”等字样。 云风? 温寒烟眼皮一跳,正欲多看几眼,身侧掀起一阵气流。 一只手端起空位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叶家主也对这些枯燥的陈年往事感兴趣?” 温寒烟抬眸看去,便对上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来人身着浅金色宽袖长袍,衣衫款式繁复,莲纹在日光掩映下反射着温润的色泽。 他相貌不算过分英俊,五官组合起来却令人赏心悦目。 整个人攻击性并不强,却莫名带着几分久居高位染上的气度,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下深掩着不远不近的疏离。 毕竟与东幽少主缔下过婚约,温寒烟曾与东幽家主有过一面之缘。 五百年岁月呼啸而过,却似乎在这人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司鹤引微笑坐在了温寒烟对面,指尖微微一动,状似无意收了玉简。 “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只到我腰间的小姑娘,如今竟也有独当一面、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他驾轻就熟地拉近距离,“想必叶兄泉下有知,定然为你骄傲不已。” 温寒烟学着叶凝阳大大咧咧向后一靠,单刀直入道:“司家主谬赞了,不过客套话,我实在没那么会说。司珏少主宴席在即,想必您也忙碌得很,我们不如将谈话进行得简单些。” 司鹤引笑意不变:“如此也好。凝阳,我虚长你些岁数,这么叫你不会介意吧?” 温寒烟一扯唇角:“自然。既如此,那此刻坐在这里的便不是东幽和兆宜府家主,您既然叫我一声‘凝阳’,我便将您当作世伯看待。” 司鹤引眼眸微眯,片刻,缓缓笑了下。 “你接手兆宜府家主之位不过月余,却已经做得风生水起,比起当年的我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俗话诚不欺我,自古英才出少年,我如今年岁已高,也不过是仗着些经验旧识,才勉强当得起你一句‘世伯’。” 顿了顿,司鹤引道,“只是不知,你此番特意私下来寻我,所为何事?” 温寒烟故意露出一抹羞于启齿的表情,像极了心高气傲、正忙着大展宏图的年轻晚辈。 “此事……”她停顿许久,才接着赧然道,“与昆吾刀有关。” 司鹤引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抬头看向她。 “昆吾刀?” 他似乎不经意地开口,“兆宜府的昆吾残刀,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东幽果然知情。 温寒烟心头微微一沉,面上佯装讶然道:“您是如何得知的?” 司鹤引笑了笑,动作平稳地斟了一杯茶:“能让你此刻来寻我,那你要说的,多半并非什么好事。” 温寒烟顺势道:“实不相瞒,先前东洛州动荡,便是因为这昆吾刀。” 司鹤引滴水不漏道:“如今动荡已平,问题可是已经解决了?” 温寒烟叹口气:“未曾,那块昆吾刀如今已不在东洛州。” 司鹤引动作一顿。 他掀起眼皮:“是何人带走的?” 落在身上的视线漾着几分冷冽的审视,温寒烟面不改色道:“便是潇湘剑宗那位弃徒,东幽少主的未婚妻,温寒烟。” 司鹤引目光中的温度稍微缓和了几分。 他轻笑一声:“凝阳,莫非你是想从我这里要东西吗?即便温寒烟与东幽有旧,可此事是她一人所做,与东幽又有何关?” “我自然不是来要东西的。兆宜府的家事,自有兆宜府自行解决。”温寒烟道,“不过,温寒烟得了昆吾刀,我自然要小心应对。” 司鹤引:“你的意思是?” 温寒烟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扯回她心底最重的位置,“我听说她身上有蛊牵制,关于此事,我需要向您讨教一二。若顺利的话,定能制衡她几分。” 司鹤引指尖轻击杯壁,沉默片刻,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温寒烟并无拜帖,是你亲自带入东幽的。”他抬起眉梢,“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若有您助我一臂之力,将她带入东幽瓮中捉鳖岂不是上策?”温寒烟面不改色道,“所以我此刻来找您。” 司鹤引:“昆吾刀,是温寒烟一人带走的?” 温寒烟没有立即回答,唇角微扬,不置可否。 司鹤引语气缓和了几分,收敛起些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压迫感。 “凝阳,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他笑道,“只是,你父亲母亲生前少说也是接近炼虚境的修士。温寒烟如何天纵奇才,却到底年轻气盛,又刚大伤元气,是如何单枪匹马要了他们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