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吹拉弹唱声中,花轿渐行渐远。 顾显宗第一次嫁女,自是黯然神伤,蒲姨娘更是哭成了泪人,几乎哭倒在顾显宗怀里。 施氏看了一眼顾显宗和蒲姨娘,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了。 顾桑想跟上去,却被顾九卿叫住。 “三meimei。” “大jiejie有何吩咐?” “边走边说。” 两人朝芳菲院的方向走去,待走至无人处,顾九卿方道:“听说三meimei想招婿上门?” “大jiejie消息灵通,我前脚说与母亲,大jiejie后脚便知晓了。”顾桑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透灵光,“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母亲跟我提过几回议亲的事,都被我以年纪尚小拒绝,可母亲只当我女儿家脸皮薄,口是心非,我想着母亲也是一片好心,屡次拒绝便是好赖不分了,才想出这般托词。” 她一顿,对着顾九卿轻眨杏眸:“不知大jiejie对我这番解释,可还满意?” 看着少女姣好的脸蛋,顾九卿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漆黑如墨的眸子幽幽沉沉的:“不满意。” 顾桑嘟囔:“大jiejie要如何才满意?” 顾九卿斜睨着她,冷笑不语。 …… 第44章 及至年关, 各府走动频繁。 施氏带着顾桑出门交际,怕她怯场,先是将她引荐给了几位交好的世家夫人, 顾桑一一行礼问好,态度恭谨, 礼数周到,长得甜美可人极具欺骗性,嘴甜又会哄人,轻易便将夫人们哄得眉开眼笑,引得她们争先夸赞。 施氏顿觉脸上有光, 开始频频带她赴宴交际。 这是顾皎不曾有过的优待,以前顾皎千方百计想让施氏带着她出门,哪怕有顾显宗的授意, 施氏也不待搭理。 对于顾九卿这个亲女,施氏倒更愿意带上,只是顾九卿宁愿练琴读书礼佛,也不爱去这些场合。 年底各府之间宴请颇多,有的只需备上厚礼送过去,不必亲自到场,有的交情匪浅,无法推脱, 施氏免不了亲自走一趟,有时上午赴了这家,下午又得匆匆赶往另一家。 不是在赴宴,就是在赴宴的路上。 这可真是个体力活, 当然也是极耗精力的。 女人扎堆的地方,免不了各种攀比掐尖, 比衣裳比首饰比脸蛋比高矮胖瘦,比哪家父兄官职高,比谁家亲事好,比哪个郎君有本事长得好看,比哪家宴席上的茶点精巧好吃,诸如云云。 同时,顾桑收获了一堆八卦。 衡阳老王爷被老王妃赶去睡书房,未来太子妃有个青梅竹马,杨太傅家的小儿子爬墙摔断了腿,承恩公家的次子喝花酒差点冻死在街头,六皇子有了心上人不知是谁家姑娘,还有祈伯侯家的小公子多看了柳家幺女一眼,次日就传出对人家一见钟情,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这可真是古代绯闻聚集地。 顾桑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差点吃撑了。当然,作为未来康王妃的女主更是被姑娘们议论的神乎其神,没见过顾九卿的都来找她打探呢,什么顾九卿当真长得像九天仙女,你有这么个仙女jiejie是不是压力很大,你大jiejie这般有学问每日都读的什么书,师从何人……就不一一列举了。 有艳羡女主的,自也有嫉妒女主的,顾桑碰到那种不怀好意别有心机的姑娘,提高警惕,坚决不给他人可趁之机。 其间杨靖儿找过她一次麻烦,因其醉饕鬄的事大家先入为主认为杨靖儿又是故意找茬,轻松便应付过去。 总的来说,女主没在场就没有发生大的纷争,如果是女主在场,那便另当别论。 各府家宴顾九卿尚能躲过去,作为未来康王妃,除夕宫宴却是避无可避。 大年三十,除夕。 顾桑醒来时,顾九卿已经同顾显宗和施氏入宫赴宴,她慢吞吞地洗漱起床,给院中的仆婢小厮发了提前备好的喜钱,好像就无事可做了。 顾兰穿着漂亮的花袄子,带着兄长顾明柏来找她,邀她一道剪裁窗纸,贴窗花,这种手工类的活儿还有点兴趣,等后面玩的什么骑竹马,兔儿爷,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兴致便不怎么高昂。 她看一眼两兄妹,顾兰拎着一盏骑黑虎的兔儿爷玩的兴奋不已,顾明柏却显得有些畏缩,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顾明柏比顾兰大两岁,却长得十分瘦小,顾家不可能短缺吃穿,多半挑食不长rou。因为口吃说话不利索,性子比meimei更为胆怯惧生,面对顾桑时,除了方才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三jiejie,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一丝惧怕之意。 “二弟弟,你怕我?”顾桑笑着问他。 顾明柏顿时慌乱不已,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顾桑蹲下身子,与顾明柏平视,并掏出两颗饴糖塞到他手里,诚恳道:“三jiejie为以前做过的错事,向你道歉,是三jiejie做的不对,你能原宥三jiejie吗?” 原身以前打骂过顾明柏,没少欺负他,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 顾明柏惊诧,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桑,怀疑自己听错了。 “二弟弟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了。”顾桑眉眼含笑,拿起他手里的饴糖伸至顾明柏嘴边,哄小孩子的语气,“啊,张嘴。” 顾明柏呆愣愣张开嘴,只觉唇齿间溢满甜丝丝的味道。 顾兰跑过来,小脸笃定道:“我就说吧,三jiejie可好可好了,哥哥还不相信,现在可信了。” 顾明柏看看顾兰,又看看顾桑,大着胆子低眼说道:“三……三……姐……jiejie,糖……糖很……甜甜,我……我很喜欢……吃。” 这就是小孩子,单纯,善良,一声道歉一块糖便能轻易原宥。 顾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弯唇笑道:“二弟弟的声音真好听。如果下回能看着我说话,便再好不过了。” 顾明柏抬头,只看见顾桑眼里温良的笑意,并没有从前的嘲讽鄙视。 晚上的团圆饭尤为丰盛,鸡鸭鱼rou皆是基本标配,还有其它数道珍馐菜肴。 这是主桌的席面。 还在院中给府上下人们置办了六桌,虽不及主桌花样繁多,但每一样皆是色香味俱全,比他们平时的吃食不知好了几倍。 这些都是施氏进宫赴宴前提前安排好的,主家记着仆婢们为顾家的劳累辛苦,下人们感念主家的恩德与赏赐。不仅置办团圆席面,还有赏银和年货发放。 “今年夫人发的赏银比去年提高了一成,大家日后可要更加尽心为老爷夫人做事。” “是啊!夫人看似威严,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赏罚分明,处事公允,从不克扣工钱,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发的米粮都是市面上的好货,家里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这般好的米。” 外面赞誉施氏的话传入膳厅主桌,蒲姨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哼道:“我们这位夫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韦姨娘见蒲姨娘停下箸筷,也跟着停了筷子,顾兰和顾明柏见状,自也不敢动筷。 顾桑正夹了一块醋溜排骨,仿佛没看到顾兰给她频频使的眼色,也没看见蒲姨娘的冷脸,将排骨径直放入嘴里,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细嚼慢咽,腮帮子鼓鼓的。 “厨娘今日烧煮的糖醋排骨火候到位,rou香软嫩,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酸了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味。”顾桑认真点评道,而后给出中肯的建议,“如果不喜欢吃酸的,可以忽略这道菜。” 顾兰崇拜地看了一眼顾桑,在蒲姨娘的目光投过来时,又赶紧低下头。 顾桑又去夹鱼rou,边吃边道:“嗯,味道也不错,就是刺太多了,喜欢挑刺的大可尽情享受这道红烧鱼。” 句句点评菜肴,却句句不离讽刺。 蒲姨娘本就看顾桑不顺眼,因着顾皎一事愈发怨上了,啪地一下,重重拍了下桌子,疾言厉色道:“没规矩的东西,不敬长辈,言语放肆,长辈都没动筷,你倒没脸没皮地吃起来,这就是嫡母教你的规矩礼仪?” 这话既骂了顾桑,又指责了施氏。 顾兰握了握拳,不顾韦姨娘劝阻的眼神,小声道:“蒲姨娘,三jiejie不是这个意思……” 蒲姨娘窝着一肚子火,将矛头对准顾兰:“四姑娘,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家姨娘都未开口,竟敢顶撞长辈,我不介意代行母职,替韦姨娘好生管教不孝女!” 蒲姨娘在顾显宗和施氏面前伏低做小百般隐忍,面对比她更弱者便肆无忌惮,可谓将欺软怕硬演绎的淋漓尽致。 韦姨娘白着脸,瑟缩着头,不支声。 蒲姨娘扫一眼韦姨娘,嗤道:“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 顾明柏和顾兰两兄妹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顾兰蹭的想要站起,却被韦姨娘一把按住,低斥道:“兰儿,不得对长辈无礼!” 蒲姨娘轻蔑道:“这就对了嘛。” 一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顾桑咽下鱼rou,准备铆足火力应战时,顾明哲豁地站出来,不满地瞪了一眼蒲姨娘:“姨娘!” 少年面上显露羞愧之色,绞尽脑汁替蒲姨娘找理由描补:“姨娘因二meimei出嫁离京,正值团圆佳节,不免触景伤情,心绪郁结,一时言语无状,还请韦姨娘和弟弟meimei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便对着众人躬身一揖。 “身为人子未能做到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我的罪过,我愿代母向韦姨娘和弟妹致歉。” 蒲姨娘气道:“明哲,你!” 顾明哲亦提高声量道:“姨娘!” “哼。” 蒲姨娘不可能当着旁人面拆儿子的台,直接甩袖离席。 “如果大哥哥能代母道歉,那些身犯死罪的死囚,是否也可以让子孙代上刑场?我虽没入过正经学堂,没学过多少道理,可也知道最基本的明辨是非,敢作敢当,谁的错就该谁认!” 顾桑抬眸定定地看着顾明哲,眸色黯淡,那张清纯甜淡的小脸满是委屈不解:“大哥哥说,未能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你的罪过,可大哥哥为何不能在姨娘言行出错初见端倪时,便将其扼杀摇篮,恶语伤人六月寒,等伤害已造成,补救亦是枉然。” 蒲姨娘一听顾桑竟敢指责顾明哲,顿时气得就要回头撕了顾桑,却被柳嬷嬷连拉带拖地拽走了。 “姨娘,莫要着了三姑娘的道,三姑娘是故意气你失去理智,莫让大公子难做。” 大公子不能落个刻薄弟妹的恶名,也不能落个不孝其母的污名。三姑娘是故意拿大公子对付蒲姨娘,心机了得。 只听得顾桑又说:“大哥哥,你不只是二jiejie的兄长,也是我们的兄长呀。”不能一味偏袒顾皎,而全然不顾他们这些弟弟meimei。 顾明哲看着伤心难过的顾桑,想起了自己那日说的话‘三meimei,我也是你的兄长,以后大哥哥会像爱护二meimei一样爱护三meimei’,可他做了什么,在姨娘斥骂无辜的meimei时,他竟优柔寡断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顾明哲为自己不能信守承诺,羞愧不已。 蒲姨娘气得头眼发昏,几欲昏厥。 她的儿子跟顾皎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下一刻,听到顾明哲说‘三meimei教训的对’,蒲姨娘更气了,柔媚的脸再也绷不住,尽显扭曲之色。 对什么对! 顾桑那个小贱人,这是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妹情。 “姨娘,注意仪态!”柳嬷嬷低声提醒道。 蒲姨娘这才发现已行至外院,自己这一脸嫉恨凶相竟全落在下人们面前,忙收敛了脸色,狼狈离去。 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