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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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这么做,让对方早日认清现实,认清这个世道的黑暗荒诞,只有对方心里没有道德束缚了,他才能让对方用不光彩的行动,帮助他对付两位巡查使。 刺史继续道:“天下大道,尽在道德经五千言之中,只是你们平日里不愿去研读罢了;就算研读,也是为了研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不惜曲解其本意。 “汝贤,你觉得官府黑暗,你认为我坏了心肠,可你怎么就忘记了,其实老子早已把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这二十个字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陆瑞浑身猛地一抖,令他颓然坐倒在地,面白如纸汗出如浆,整个人失魂落魄,将精气神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茫然自语:“这二十个字,就是天人大道吗?” 恍惚间,他忽然醒悟了什么,明白了当年李聃为何将相国之位视若敝履,宁愿骑着青牛只身西出函谷关,离开这个人间,也不去高官厚禄。 对志在“平定天下”的仁人志士而言,如此人间,何须留念? ...... 形势虽然急迫时间虽然紧张,刺史却没有打扰陆瑞,任由对方魂不守舍的颓坐在地。他需要后者想清楚想明白,大彻大悟,而后明白自己该追求什么。 就像他自己一样。 眼看陆瑞紊乱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眼中徐徐有了焦距,刺史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喟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汝贤啊,为师是你的先生,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看到你已到而立之年,却仍然困于幻梦中,不曾睁眼看见世道现实,明白天人至理,为师怎能不再次耳提面命? “当初为师也如你现在这般,满脑子孔孟之言,满心就想着黎民苍生,为此得罪过不少人,所以八品的经学博士一做就是十来年,始终不得寸进。 “一场国战,将血淋淋的现实展露无遗,也造就了许多机会,为师正视人间种种,终于侥幸悟道,而后步步攀爬,才有了如今的权位。 “这个世道弱rou强食,亘古不变。生于其中,你我必须自强。除却自己的修为、权位、荣华富贵,余者皆为虚无,是定要堪破的存在。 “为师跟参知政事高大人有几分交情,这回巡查使来州县,正是对方告知的为师,只要你帮助为师渡过眼前难关,为师不会忘记你的前途。 “如今国战已毕,科举会即刻恢复,你只差会试了,大好年华不可辜负,明年去燕平参加春帷正合适。届时为师会求高大人,帮你疏通主考官。 “以你的才学,三甲亦有希望。” 说到这,刺史面带微笑,信心满满的等着陆瑞大礼拜谢。 他看到陆瑞站了起来。 初时还有些摇摇晃晃,但当他身体站直之后,就如长戟一样坚挺,如山峦一般监稳,双眸更是如火海如星河,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刺史微微一怔。 而后他瞧见陆瑞看了过来。 他感受到了对方俯视的目光。 他听到了陆瑞的声音。 刀出鞘箭离弦般的声音! 对方的话语在他耳畔炸响:“一场国战,河北十室九空,中原生灵涂炭,皇朝有千万人死于非命! “在山河陆沉社稷崩坏,九州暗无天日之际,是有百万热血儿郎拜别父母、辞别亲友,挎刀执剑逆着逃难的人流赶赴沙场,这才有一座座城池的血战保全; “是有更多衣食贫乏,却甘愿捐出铜钱麻布的普通百姓,这才有我大齐皇朝铜墙铁壁的州县防线! “如今国战胜了,我大齐的朝廷回来了。 “州县百姓原以为,有国战期间的子弟死战,有长达五年的并肩奋进,他们会迎来仁义的帝王与公正的官府,有安居乐业的可能,有可以实现的美好生活。 “可他们错了,他们赶走了野蛮暴虐的北贼,赢回的却是披着文明外衣,更加穷凶极恶的食人猛兽! “是比萧燕残忍的帝王,比胡人恶毒的官吏! “这个天下的百姓,从来不曾辜负这个皇朝,这个天下的平民,始终记着忠君报国,这个天下的男儿,一直都在践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而你们,心中却没有这个国家的兴衰,没有百姓的荣辱,甚至亲手将忠义丢进粪坑,把道德碾进秽土! “人间之恶,有更甚于此者乎?! “今时今日,你竟然还跟我谈什么天人大道、世间至理,实乃无耻之尤、不当人子! “我想问问你们,替那些被你们压迫残害的百姓问问你们,在久居高位久掌大权、荣华富贵为所欲为之后,你们心中可还有敬畏?!” 第五三八章 风暴前夕(5) 陆瑞的痛斥一句强于一句,质问一个狠于一个,惊得刺史心头直跳,震得刺史头晕目眩。 他知道陆瑞刚烈,却不曾想对方刚烈到如此地步;他明白陆瑞心中有义,却不曾料到对方在听了他之前的肺腑之言后,道义还能不失。 他自惭形愧,并且恼羞成怒。 他指着陆瑞的鼻子喝骂:“无知竖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面对的是一个皇朝四品大员、地方刺史!我若愿意,顷刻间就能革去你的功名! “你以为你在咒骂的是谁?是拥有亿万百姓的大齐皇朝!陛下若是愿意,旦夕间就能灭了你的九族,让你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你不屑于道理,可你怎么就看不清现实? “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是敢在衙门杀了本官,还是敢在大齐的天下反抗大齐皇朝?!” 他的神态充满居高临下的巨大威压,他的话音充满权力为后盾的非凡底气,他身上的四品官服让他说的每个字,都能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 这一刻,他仿佛就是神。 言出法随的神! 可他面前的陆瑞,却并不畏惧他这种神灵。 陆瑞依然站得笔直,甚至更显笔直,他针锋相对的迎接刺史的目光,他说出来的话字字铿锵: “倘若这真的是我中原皇朝的朝廷官府,那么为了天下苍生的尊严,我一定要颠覆它! “如果这真是什么人间道理亘古铁律,那么为了天下百姓的公平,我一定打破它!” 刺史被气笑了。 他笑得轻蔑,就像在嘲讽一只向巨人挥舞手臂的蚂蚁:“你靠什么颠覆,靠什么打破? “若是这天下如此容易被颠覆,北胡百万大军岂能没有得手?若是世道规则这般简单就被打破,它何以能屹立千年不倒,走过历朝历代?” 陆瑞仰首道:“我是力量单薄,在你眼中只是弱者,可我相信,这天下胸有大义道德的读书人并不稀缺,我坚信,这世上心有家国苍生的仁人志士并不曾绝迹!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脊梁,是这个天下的柱石!昔日国战,我们靠此战胜北胡百万大军,今日再战,我们亦能开天辟地重整人间!” 刺史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用看三岁小孩的目光看着陆瑞:“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壮怀激烈的神态谁不会有,可这有什么用? “就算天下有你说的那些人,那也只是一盘散沙罢了,国战时期有陛下跟朝廷凝聚,这才能爆发出滔天伟力,如今谁来带领你们行造反之举,谁敢带领你们做逆臣贼子?!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陆瑞啊陆瑞,你太过天真,天真到把想象当作现实,实在是愚不可及!” 陆瑞也笑了。 他的笑容跟刺史不同。 这笑容里好似有初升的朝阳,蕴含普照大地的晨光,又似乎有凝聚的风暴,藏着席卷八方的力量。 他道:“自古时势造英雄,每逢乱世,必有雄主应时而出。你没看到,不代表他不存在。我比你明白,我已经看到他了!” 刺史怔了怔。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剧烈变幻。 陆瑞转身看向屋外,目光迎着夏日阳光,饱含崇敬与希望: “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事毕而不拥兵自重,功成而不恃功而骄,居高位不忘救助流民,受打压不曾罔顾大局,论才能品德,说心性胸怀,天下何人能及? “若是这天下的百姓,还有堂皇大道可以开辟,那么领路者舍他其谁?如果这天下的仁人志士,还有煌煌盛世可以期盼,那么缔造者还能有何人?” 闻听此言,刺史终于掩盖不住眼中的慌乱之色。 陆瑞口中的人,他当然知道是谁。 更加明白对方昔日的功绩、如今的声望。 陇右虽有大战,他却不担心皇朝因此而生出大变,但若是此人应时举事,他就算愚蠢一倍,也能敏锐到坐立不安! 刺史指着陆瑞连退三步:“你,你怎能作如此大逆不道之想?你身为秀才怎能背君叛国?!” 陆瑞转头看向刺史,淡淡地道:“良情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古如此。 “况且,这不是我们背弃了君王,而是君王背弃了我们。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仇寇的道理,大人难道不明白?” 刺史嗔目结舌,哑口无言。 ...... 县衙大堂。 “光明正大”的匾额下,县令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威严万分的一拍惊堂木,不可忤逆的下达了将狄柬之、张仁杰捉拿入狱的命令。 车夫、少年读书人、办理户籍的男子皆是脸色大变,目中流露出nongnong的悲哀,堂外的围观百姓则是面如死灰,眸中再无神采可言。 这种事,他们其实已经司空见惯——哪个跟县令对抗的百姓,能够讨得到好?真以为有理就能走遍天下了? 实力是世间唯一至理,强权是天下第一利刃。 只是原先看到狄柬之、张仁杰敢于跟县令叫板,他们还以为对方有什么依仗,今日可以亲眼看到有人治一治狗官,不曾想到了仍是一厢情愿。 麻木,是此时此刻这些百姓唯一的心情。 面对这样鲜血淋漓而又无能为力的现实,除了麻木还能做什么?只有麻木,只有让自己心死,才能避免心灵受创,才能继续苟活。 “县令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 这时,冷哼一声说话的不是狄柬之,而是张仁杰。 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县令:“作威作福到这种程度,真以为无人奈何得了你了?跳梁小丑,犹不自知,真是自寻死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差役,或拿水火棍或持铁链,已经逼近到他面前,不是面露狞笑就是虎视眈眈,仿佛吃羊的狼。 但是转瞬,他们眼前虚影一闪,还没看到是谁出手是怎么出手的,便在一连串胸骨断裂的声音中,连连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悉数吐血倒飞出去! 异变发生的让人措手不及,满堂顿时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