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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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一百三十二年前,大齐顺天意承民心,取代前朝正式开朝立国。 “当时,太祖就是在这含元殿上,举行了第一次由大齐文武百官参与的大朝会。一百三十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 宋治俯视群臣,声音沉稳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在这一百三十二年间,大齐有过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辉煌盛世,国富民足,万国来朝。 “在这一百三十二年间,大齐也有过历朝历代少见的艰难凶险,五年国战,让曾经辉煌的盛世成了一场记忆,眼下再也见不到。 “秋日是丰收时节,每年八月十五前后,皇朝各地就要陆续开始秋收,而今是国战后第一个秋天,朕想问问你们,此时此刻,我大齐该有什么样的收获?” 宋治的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冒然搭话,哪怕是最善于奉承谄媚的臣子,也不敢随意开口。 燕平封城、京畿戒严,赵北望等赵氏将领不曾依诏回京述职,赵宁还在河北平叛,这些事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口,让所有人都无法轻举妄动。 “好啊,既然没有人可以回答朕,那朕就亲口告诉你们。” 宋治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声音更是没有丝毫波澜,唯独那股不可忤逆的龙威,依然如实质的大网一样,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他道:“一百三十二年,两个甲子都过去了,大齐是一个巨人不假,但这个巨人经过两个多甲子的岁月,就像凡人会生病一样,也有了一些顽疾。 “如你们所见,这不到一年间,大齐出了许多问题,整个天下疮孔处处。这些顽疾不除,大齐就无法继续向前行走! “去年秋日,我们赢得了国战,收获了可以再建盛世的资格,那么今年秋天,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剜rou去疮,让大齐这个巨人,拥有再建盛世的基础!”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地台前沿,手按腰间的天子剑,眉眼睥睨地道:“大齐的毒疮,便是那些心怀贰志、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世家大族! “今日,朕就要除去这些世家!” 话音方落,不等陈询、韩昭等人反应,也不顾其他寒门世家官员露出的各种神色,宋治大手一挥,低喝道: “来人,将襄助魏氏叛国的世家逆贼,都给朕拿下!有胆敢反抗者,无论是何官职有何身份,格杀勿论!” ...... 立政殿。 皇后赵七月身着素衣,坐在正殿主座上,冷冷看着闯进来的飞鱼卫修行者。 立政殿的宫娥宦官,已经都被飞鱼卫控制起来,眼下无不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大殿之中,甚至有人浑身发抖裆下湿了一大片。 “陛下请皇后去含元殿。” 为首的飞鱼卫宦官是个元神境后期的强者,他身体笔直站着,似笑非笑的看向赵七月,用一种宣判的口吻毫不客气的说道。 面对满殿煞气腾腾的修行者,赵七月娇小的身影因为孤独倍显瘦弱,作为皇朝名义上的女主人,她不应该被眼前的奴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 她依然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本宫犯了什么罪,让你们可以强闯殿门,不由分说控制本宫身边的宫娥宦官?” 为首的宦官呵呵笑道:“皇后的罪责,奴才不清楚,奴才只知道大总管吩咐下来,要奴才带皇后去含元殿。 “皇后娘娘,奴才劝你还是乖乖过去的好,这样我们大家都省事。” 赵七月仍是没有起身,只是眉眼冷了两分,目光投向含元殿的方向。 ...... 中原,丰收村。 渔村还是那个渔村,渔民还是那些渔民,然而渔村的氛围,比之前段时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素颜朝天的赵玉洁走在村中,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垂首道:“无量神光......见过神使。” 每遇到一个行礼的人,赵玉洁都会停下脚步,面带圣洁微笑的双手合十:“无量神光。” 所谓“无量神光”,意指阳光所照之地,金光神无所不在。这是一句口头禅,真正的口头“禅”,所有信徒互相见面时,都要说上一声。 到了今日,丰收村的每个村民都已是金光教的信徒,赵玉洁还收了几个十六岁之下,聪明伶俐的少男少女作为弟子。 让渔民信奉金光教的过程并不曲折,身边有小蝶这个王极境修行者,赵玉洁要做文章很简单: 救一个垂死的病人;让一只无端闯入渔村伤人的野猪,在看到赵玉洁后立马温顺的趴在地上;从河里打捞出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鱼,鱼肚子里有刻着“神使现,众生可渡往彼岸神国”的小石碑....... 凡此种种,都可以是神迹。 先前救了狗子和他老娘的事,无论渔民们怎么想,反正小蝶说是县令在见到赵玉洁后幡然醒悟,立志从此做个清官好官。 让渔民成为神教的信徒,着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更何况,赵玉洁本身还有那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出类拔萃甚至是超凡脱俗的气质,说她是神使,比说一个普通长相的女人是神使,天然要可信得多。 来到村口,赵玉洁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小蝶。 对小蝶来说,赶路不必风尘仆仆,这完全是做给丰收村渔民看的。 这几日,小蝶已经开始向外村外乡传教。 “无量神光......见过神使。”小蝶双手合十,虔诚的垂首行礼。 “无量神光。”赵玉洁回礼,“有什么消息?” 小蝶此番出行,除了传教还要打探消息,她是王极境,穿州过县很容易,打听消息十分便利:“赵宁到了河北,但并未跟乱军开战;传闻京畿戒严,燕平封城。” 赵玉洁沉吟片刻,已是心有所感,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向燕平方向。 她知道,眼下的燕平城,一定是风云巨变。 半响,她轻声呢喃:“天下归属,由此而变。” ...... 夜,某地,某城,某院子。 嘭的一声巨响,一间亮着油灯的屋子里忽的冒出一团白雾,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两个仓惶狼狈的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俊美秀气,女的风情万种,他们都穿着布衣,前者满脸胡渣,后者头发乱糟糟,好似很久没有打理过。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锅炉密封得太厉害,烧久了就一定会爆炸,你怎么就是不听?”男子扶着膝盖喘息半响,忍不住对女子怒目而视。 “不应该啊......锅炉的材质已是不俗,就差没有用修炼资源,为何还是会爆炸?就一锅水而已,威力就有这么大?”女子不断扰头,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哼了一声,对刚刚锅炉碎块横飞的场景还心有余悸:“还好你没用修炼材料,这要是爆了,以你我现在的身体条件,估计当场就会成为一团碎rou!” 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没有形象,懊恼道:“这要不是没了修为,何必实验这么多次也没个定论?不说王极境,哪怕只是个元神境,早就解决这事了。” 说到这,她忽的眼前一亮,“等等,既然锅炉加水的威力这么大,我们为何不留个小孔,让水汽有个通道?你想想,这小孔里喷出的水汽得多有力? “如果稍加改造,用这股水汽推动石磨,那不比驴拉磨有用?” 男子嗤笑一声:“还拉磨呢,你咋不说顶替骡马拉马车?” 这两位,正是干将、莫邪。 “有何不可?”老板娘拍拍屁股站起身,“这也就是水汽,改天要是换成别的更有力量的,别说拉马车,拉房子都可以!” 书生正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星象,忽的眉头一皱,伸出手指一顿掐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眉毛都快挤到一起。 “别神神叨叨的,发生了什么事?”老板娘一脸嫌弃。 书生转身向北,看向燕平方向,面容肃杀,缓缓吐出四个字:“天下有变。” 第五八七章 八月初一(2) 岭南。 广州城北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片树木繁盛的林子,林子边建着许多房屋、工事,俨然是一个颇有规模的伐木场。 八月是秋季,但广州八月的雨水并不冷,淋在身上只是有些凉罢了,正好驱散劳作时产生的燥热。对于身体强健不用担心生病的伐木者来说,这是好事。 因是之故,在雨水不大的时候,伐木场并不会停工。 但这对刘牧之而言,却是一种很危险的体验。他身子比较弱,年龄也大了,淋雨多一些便吃不消,更何况雨水打湿斧柄也容易脱手。 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伙计,锋利的斧子挥动得依然很有节奏,斧刃一下下砍在粗壮的树蔸上,黄白色的木屑飞溅出去几尺远,让监工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刘牧之很清楚,他必须卖力干活,稍有懈怠让监工看见,这些权贵官吏眼中的弱者,就会千方百计欺负他这个更弱的人。 是的,曾经的大齐参知政事,堂堂二品大员,世家刘氏的家主,元神境后期的强者,如今只是一个监工眼中的弱者。 正因为他曾经是高居云端的大人物,那些监工才更有欺负他的兴致,仿佛他们现在鞭打的,不是一个普通伐木工,而是那位皇朝顶级权贵。 如此一来,不仅能体现他们不惧权贵的非凡勇气,好似也能让他们成为天下有数的大人物,优越感与自豪感便是油然而生。 跌落尘埃十多年,这是刘牧之最熟悉的遭遇。 自从被流放岭南,这十多年间,他先后做过矿工、采石工、泥瓦工等十几种活计。 日日夜夜跟底层百姓混在一起,他经历了人生百态,也看透了世间百态,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有时险死还生,有时被病重折磨得痛不欲生。 这是跟他还是世家家主、参知政事时,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如果是十多年前,有人告诉他,他要做十几年的泥腿子,吃十几年的苦,被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的绝望生活折磨十多年,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他一定会选择自杀。 他不可能认为自己能坚持下来。 但事实就是,他坚持下来了。 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要知道,自从被废了修为,他的身体就不如普通人,而且他现在已经年过六十,无论体力精力还是心气,早就不是能够经受长久折磨、绝望的时候。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不服气。 不服被赵氏那么突然而不可抵抗的打击,被皇帝那么果断而无情的抛弃,不服明明可以成为大齐第一士人门第的刘氏,就那么烟消云散。 这种不服,支撑着刘牧之走过了最难熬的阶段。 但心中戾气总有消散的时候,在被普普通通的监工,连一个无品小吏都要百般巴结的监工,日复一日一边唾骂一边鞭打了几年后,刘牧之的气xiele。 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刘氏也不会有任何希望。 他注定了,要成为亡族的家主,就像亡-国之君一样。 但就是在这时候,国战陡然爆发,北胡攻势凶猛,瞬间席卷河北,逼得朝廷不得不仓皇出逃,迁都汴梁;陇右大军节节败退,西域丢失,甘、肃等州沦陷...... 刘牧之心神大振。 他告诉自己要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活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看到赵氏举族倾覆的那一天,就为了见证宋氏江山被毁灭的那一刻! 北胡,那曾是刘牧之最瞧不起的荒野蛮人,在他那颗贵中华而贱夷狄,视塞外胡人为野人的傲慢的心里,什么天元部、契丹部、女真部,都是大齐弹指可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