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在想自己刚才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有些事,回想起来其实早有迹象。早在大军出征前,周行训就已经很久没踏足后宫了。那个人从来都把好恶明明白白摆出来的,他喜欢的从不吝啬赏赐,厌烦的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那如果他心动了呢?

    皇宫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不管是帝王纵剑作舞、还是拉着人出宫游猎,甚至这次带人随军出征……他几乎明晃晃地将不同摆在了明面上,不吝于宣之于众。

    那是一个绝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当他真的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就是会极其干脆又果决地表示“我只要最好的”。

    谢甘棠想到这里又有些恍惚,她甚至疑惑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这么顺势出宫不好吗?明明那人想做的事,极少有让他改主意的。

    因为谢甘棠这突然的驻足,几位低位的妃嫔纷纷上前见礼,谢甘棠能看见她们明显脸上松口气的神情。

    ——她们不想走。

    这些人当然不想出宫,她们中的许多都是出身舞姬歌伎出身,有的是败将妾室、有的是被蓄养的乐伎,数度辗转,一朝得幸于御前,一步登天。等有了份位在身,待到失宠也不必担心处境。皇后主持后宫,份例内的东西虽有优劣之分,但是却绝对不会缺省的,只要她们不犯错、甚至可以在这宫里安享晚年。

    这样安稳亦不必挖空心思讨好人的后半生,她们才不会想走。

    可她不一样。

    她是谢家的女儿,就算回了家,也照样百家求娶、门庭济济。

    晃神间,却听一声轻问:“谢meimei?”

    谢甘棠抬头看去,是崔充仪。

    她轻唤了一声“崔家姊姊”,神情却一点点冷静又清醒起来。

    是啊,她是谢家的女儿。

    谢家必须要有女儿在宫里。

    这个女儿最好还是皇子、甚至太子的母亲……

    家族养她,她也得为家族做什么。

    所以,她也不能走。

    卢皎月虽然安慰自己“周行训干的离谱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但是他这次做的事真的很离谱!

    于是等人一走,她立刻让人打听清楚周行训在哪,也等不到对方过来长乐宫了,而是直接去了前宫堵人。

    倒是也巧了,正撞见了出来的周行训。

    周行训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见了过来的卢皎月,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飞扬了起来,“阿嫦!我……”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卢皎月已经先一步行礼,“妾听闻陛下命诸妃出宫,敢问陛下、诸妃可有过错?”

    周行训愣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阿嫦,你不高兴?”

    卢皎月:这是什么废话?!

    刚刚睡起来就被兜头扔了这么一脑袋麻烦事,性质恶劣到堪比凌晨被老板叫起来加班,是个人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啊。

    卢皎月这么腹诽着,却听见身前的人又放低了声音,语调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让她们走,阿嫦你不高兴吗?”

    卢皎月微微愣神。

    她终于察觉点异样,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过去。

    周行训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略微有些僵硬,但注意到卢皎月的目光,他仍旧努力往上扬了扬唇角。这并不是他平常那肆意灿烂的笑容,可他此刻的神情确实是真挚又诚恳,“阿嫦,你说你要卢公那般的夫君。我也可以。”

    卢皎月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无数纷杂的念头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他从哪听来的这句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喜……

    不等最后那个模糊的念头冒出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刺到一样、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但是周行训像是有所察觉,一下子伸手过来,稳稳地抓住的卢皎月的手。

    他非但没让卢皎月退回去,反倒自己又往前上了一步,紧紧盯住了那双眼睛,加重了语调重复,“我可以。”

    语气郑重到像是某种承诺了。

    距离太近了,卢皎月甚至能顺着对方半垂的眼皮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

    那双眼中的情绪毫不遮掩地坦露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能看清楚这张因为紧绷而显得凌厉的面孔上的每一寸表情。

    她怔怔然地沉默了半天。

    被握住的手指蜷了蜷,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将被攥住的那只手往后撤了撤。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本能攥紧了掌心的柔夷。

    卢皎月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强行抽离。

    她只是沉默又平静地看过去。

    攥过来的力道放松一点又紧紧握住,来回往复了几次,终于变成了虚虚的拢着。但随着掌心内指尖的抽离,原本虚握着的手掌主人像是突然后悔了一样,猛地握了紧。

    只是抽离的人实在太干脆利落,这一下子抓了个空。

    周行训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连表情都有点儿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茫然空白。

    他僵僵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凝滞的沉默实在维持得实在过于久了,是卢皎月先受不了开口。

    她略微别开了视线,没看周行训的表情,语气平静地,“诸妃并无错处,不该无故遣归。”

    周行训嘴唇抿得死紧,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开口,“如果我一定要她们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