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你永葆天真
七、愿你永葆天真
有的人可以长久地保持天真,不用早早地就变得市侩精明,他们不需要与社会斡旋。但有的人不可以,生活逼勒他们做出回应。 在沈默十八岁时照的那张照片被放置在桌子上,边角早已泛黄,可两张青涩的脸还是清晰如初。 镇中心在一年前开了个花店,就在镇里唯一的高中对面。 店主是个纤瘦优雅的女人,但身子不太好。买花的人经常会听到她摆着花时突然就咳嗽了起来,脸上也染上了不正常的红。开了一段时间之后,玻璃外就贴上了招聘启事。珊珊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开始在那儿打工的。 当她迈进店门的时候,里面的女人抬头看着她,声音轻柔:“小姑娘,来买花?” 沈珊珊一只手捏了捏裙摆,走到柜台前,扬着小脸:“不是,我来应聘。” 女人看了看眼前清秀的小姑娘,脸上挂上了淡淡地笑。女孩看着她,不做回应,还是杵在那儿,像一棵倔强的小树苗。这是她才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蹙着眉,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招小孩子的。” 沈珊珊耐心地一条一条列举:“我很聪明,你教什么我一定能学会;我还很勤快,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的眼神坚定明亮,让王佳想起了挂在夜幕上闪耀的星星。她对这个女孩有好感,但她也有她的规则,于是再一次摇了摇头。 珊珊得了回答,转身就走了,神色依旧,并没有受到打击。王佳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对面后,继续低下头,摆弄她的花花草草。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其实并非如此。后面的一个星期,每天快到中午的这个时候,女孩都回来,说着同一句话:“我来应聘。” 刚开始她依旧好脾气的摇了摇头,不赶她走,任女孩站着一旁看着她手下缭眼的动作。事不过三,等女孩第四天来的时候,她就没那么些好脾气了,有些生气地说:“你站在这儿,诶,妨碍我做生意了。” 女孩没走,只是出去,站在玻璃外,时不时附身看看架子上的花草,就像一个想买些东西的客人。 第二个星期,她还是依旧。王佳没忍心,把她叫了进来,她无奈地问:“你想要什么?” 沈珊珊状作严肃地说:“我想要你雇我。” 王佳把面前的花瓶摆到一边,看着眼前女孩的眉眼,暗叹着:真是个小美人胚子,就是身上的衣服太旧了点,线头都出来了。她思量了一下,试探着问:“你缺钱吗?” “嗯。”她没有掩饰也没有懊恼,就这么直白地回答。 王佳因为她的直截了当而愣住了。她心里为难。 的确,这个偏远小镇上不少店家都会雇些半大的孩子跑跑腿、帮帮忙。这些孩子们家里穷,使起来又便宜。在当地,这很平常,没人会另眼相看。 但对于王佳来说,她接受过教育,懂得些法律。雇童工在她的观念里是绝对不正确也不能接受的存在。 沈珊珊似乎知道她的顾虑。她走近柜台,把花瓶接了过来,放到自己的面前,接着低头在桌子上的那排花里仔细挑选。 王佳看着她拿走了花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接着便看到她挑出几只花,颇有条理的插进了花瓶里。她看了看那个熟悉的造型和相似的花枝,便了然了。虽然动作没有她那么快,造型也算不上错落有致,但小女孩还是成功地复制了她前几天一直在插的一个造型。 沈珊珊把花瓶重新放到了王佳面前,斟酌着:“你可以教我一点插花,这样我就算是学徒了。学徒帮师傅送送花、看看店,就可以了吧?” 王佳握住瓶口,转了一圈花瓶,真的是有模有样。她兴致勃勃地看向小女孩:“你怎么会的?” 绯红逐渐爬上女孩的耳垂和脸颊,她不太好意思地说:“你插花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看着,所以就会了一点。” 王佳点点头,赞赏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她叹了一口气:“行吧,我答应你了。上午10点到晚上5点,行吧。” 她忙得点头。就是因为时间正好和早餐店错开,所以她才想来花店打工的,而且花店的话,哥哥也不会阻止的。 就这样,到现在她已经在花店帮了一年的忙。 沈珊珊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小雨,想着仓库里有几棵盆栽应该要搬出来淋淋雨了。 王姨的房间关着门,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和喘气声。 她放下盆栽,敲了敲门:“王姨,你怎么样了?”她最近咳嗽得是越来越厉害了。 王佳正曲着身子,趴在床边,五脏六腑都连着喉咙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压着自己的咳嗽声,扯着嗓子:“我没事,咳咳,你忙,咳你的去。” 沈珊珊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走,她弯着腰把盆栽搬了出去,摆在屋檐外一点的地方。翠绿的叶子上划过水滴,显得更加青翠欲滴。她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等着去搬另外几盆。 她刚走到库房的时候,就听到屋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声。她跑到王佳门前,猛地一阵敲门:“王姨!王姨!” 她打开门冲了进去。王佳正躺在地上,身边是碎掉的玻璃杯和花瓶,药片洒落一地,她身上也有。珊珊蹲下来,使劲拍她的脸:“王姨!”怎么办?没反应。 她抓住王佳的肩把她扶起来,还要把她拖出去,可她力气太小根本拖不动。她在王佳身下垫上一个枕头,撑住她的上半身。镇医院没有救护车,打112也没用。她的手被吓得发抖。 最后她跑出去叫来了隔壁文具店和书店的老板,让他们开着车把王佳送到了镇医院。她坐在车后面紧紧握着王佳的手,眼泪无声地顺着脸滑落。 到了镇医院之后,王佳就被架在担架上,护士把她推进了急救手术室。 沈珊珊红着眼看着手术室外面破旧的红灯。毫无头绪地抓着手在外面走来走去。有护士过来把她扶到了椅子上。护士温柔地说了几声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告诉哥。 她借来医院前台的电话机打通了小吃店的电话,手心里都是汗,差点没攥住话筒。电话被人接起:“喂?”是老板。 “把电话给我哥。”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老板咕哝了几声,叫来了沈默。 “珊珊?” 听到这个声音,她没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她着实是被吓住了。 “珊珊,怎么了?别哭,告诉我。”沈默慌忙地解下身上的围裙、套袖。 她哽咽了几声:“哥,王姨晕倒了。我,我。”她噎住了,怎么也没说得出话来。 “你现在在花店吗?先去找隔壁的人来帮忙。” 她拿着话筒摇了摇头,抽起了几声:“不在,我在医院。” “王姨怎么样?要我去接你么?” 女孩本来收敛的哭声现在又迸发了,哑着嗓子:“我不知道,王姨还在里面。我要你来接我。” “好,我这就去。”沈默挂掉电话,和老板说了一声就出去了。老板脸色不太好看,往地上啐了一口,没拦着。 沈默赶到的时候,王佳已经出了急救室,但还在昏迷着。 珊珊低着头坐在一个男人旁边,那个男人他见过几次,是经常开着货车往王佳店里送花的人。 他走了过去,揽住珊珊的肩,向男人问了一声好。 男人眼睛通红,看着他,激动地说:“都是珊珊,这个好孩子,救了她啊。” 珊珊靠在沈默怀里,摇了摇头:“叔叔,王姨对我很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病房的方向,说了一声:“好孩子。” 沈默向他问了几句王佳的情况,才知道她这个病在这儿治不了,还要转去市里。他点了点头,苍白地安慰了几句就带上珊珊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最热闹的镇中心镇中心仍是一片喧嚣,唯独他们两似乎被隔绝在这一切之外。珊珊一直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拽了拽他的手。他停下了脚步,低下头去。路灯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地上拖下两个长长的阴影。 女孩红着眼,她抬头看着他,眼眶下藏着泪,就等着决堤的时刻到来。“哥,你会像王姨这样吗?”后怕和恐惧把小女孩缠绕成一个茧,她被困在里面。 沈默看着她,摸摸她的脑袋,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不会,哥哥不会的。放心吧,哥哥舍不得留你一个人的。” 路灯晃了一下,晚风吹面,那一瞬间,茧破了。 这并非一个确定的答案,毕竟沈默预知不了未来,他只能保证现在的安稳。但他却想给自己唯一的亲人一个可期的未来。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在最后的最后,他会亲手打破这个诺言,毁掉他曾经亲手构建的美好与希望。 而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说下这句话的不久,珊珊就会遇到她生命中另外一个无比重要的人,而这个人会领着她走上一条崭新的路。而这条路与他所走的路,相隔甚远,像是千万个光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