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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布莱顿码头

    

第123章 布莱顿码头



    这段假期是短暂的。

    很快,赵慈又背着补血补气的干货,早尚云和程策一步,搭上了前往孤岛的航班。

    经由赵二哥费心调度,他从那栋小楼搬出来,住进一间公寓。

    两室一厅,带阳台。

    他独自一人待着,倒很清静自在。

    邻里有几位同龄国际学生,都是千万年的孤家寡人。

    兄弟们常结伙出去下馆子,健身,没过多久,赵慈便收获了大慈的爱称。

    大慈英俊,心善,会照顾人,出手阔绰。受过刺激之后,也懂得一掷千金捯饬自己了。

    因此聚会时,总有对往事一无所知的新学妹,试图攻克他。

    奈何赵慈是只热一季的货色。

    一旦试过深浅,就无人再有兴趣搭讪。

    他有钱,样貌身材挑不出错来。

    至于家世背景的问题,似乎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她们只知他将来回了国,要接管自家旗下的精品rou铺连锁。

    往贵里看,总裁夫人的称号怕是有难度。

    若往亲民的角度看,rou铺老板娘,未尝不是一条好路。

    可他根本不是卖rou的料子。

    聚会上,除去聊天,赵慈就坐在那里,喝各种凉水和热水,谈各类招式和拳法。

    他态度客气,笑归笑,从不给姑娘拍拍打打,上手摸的机会。

    他的表情很假,笑容完美,但不够真诚。

    赵慈不谈恋爱,不情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提起尚云的名字。

    久而久之,关于他的传言也变得丧起来。

    他们说,这位学长软硬不吃,并非薄情,实属为情所困。

    他亦曾与某人花前月下,对她钟情许多年。

    然而他被那坏女人伤透了心。

    如今,已是个无欲无求的怪物了。

    他是怪物。

    一个温柔的,仍然在等待奇迹发生的怪物。

    几月过去,气温骤降,大风再次冲进这座灰蒙蒙的城里。

    虽然分家了,但赵慈每周都去看尚云和程策。

    雷打不动的周六下午,他去玛莎超市,买上几袋子好吃好喝的,然后给她打个电话,问现在过来行不行。

    她总说行。

    外面刮风下雨,赵慈坐在车里,听见那头传来隐约的乐声,她一惊一乍的呼声。

    ……   云云,他欺负你吗?

    他在打虫子。

    我的花没养死吧。

    健康茁壮,今天早晨小慈还冒新枝了。

    他笑着,说自己马上就到,过来验收成果。

    对赵慈而言,周六是最幸福的。

    只要她接起电话,道一声阿慈,他立刻就安心了。

    到家了。

    春节前夕,赵慈在厨房窗台上新养了两盆花,正红,是尚云喜欢的颜色。

    一盆难免孤单,他喜欢两盆,互相作伴。

    而每天睡前,他也坚持写日记。

    内容平平淡淡的,就是日期,天气,外加几行流水账。

    比如他买了她爱用的香水,藏着,不送她,只为给卧室添点女人味。

    又比如,周日开车出去玩,看到小镇街头牵着手的男孩和女孩,他就想到尚云。

    他们走过许多路。

    一起坐渡轮和火车,睡在晃荡的双人卧铺里。

    窗外昏暗山景呼啸而过,她躺进他怀里,十指绞着,很紧,然后分开。

    他的手很大,包住她的拳,一会儿就给她焐热了。

    他从未让她冷过。

    尽管他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雪水里。

    三月的第一个周六,赵慈收获程策发来的喜讯。

    他顽强,屡败屡战,终于把驾照考出来了。

    赵慈在电话里显得相当高兴。

    他问程策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想去哪里开路练手,其实往远跑,他觉得天空岛就很好,还能顺道搞搞摄影。

    赵慈滔滔不绝,几乎快把自己讲烦了。

    可他并无特别心得,那样啰嗦,无非是想掩掉突如其来的失落感。

    他曾是一位勤奋的好演员。

    曾是她生活里秘密存在的一部分。

    他夸过海口,说未来的每一年,他们都结伴出远门。

    可是今非昔比,他已成为额外的负担。那人也有了证,拖家带口的自驾,是再不必捎上一个多余的了。

    不想,就在挂电话之前,程策突然告诉赵慈,下月假期由尚云拿主意。

    原本他提了十来个备选方案,她统统不喜欢。

    她一根筋似的,非说想去布莱顿,看码头。

    “赵慈。”

    “......   嗯。”

    “假如你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去。”

    程策的好意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竟然没忘掉他说过的话,还记着。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夜里,他对她承诺,说只要她愿意,他们仨就可以永远在路上。

    那是他许的诺。

    不是程策。

    只此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赵慈挂掉电话后,就高兴到满屋乱转,眉飞色舞。

    像个喝高的傻孩子一样。

    同样是三人出游,今年他们不自驾,而是选择一起坐火车过去。

    尚云说当司机辛苦,手乏眼酸,屁股麻,赏不了景,且她待在后座也无聊得很。

    急于表现的程策拗不过她,赵慈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拗。

    “云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他不一样,保证不给你来事。”

    他捂着胸,表示服从命令听指挥,他跟着领导走。

    开完小组会议,尚云即刻下单,她买齐三张车票,赶早出发,中午十二点前能到。

    她将彩色行程单摆在桌上,让他们仔细研读,尽管提意见。

    题头是加粗黑体字,写有含车资食宿,包门票,以及中文导游服务。

    旅行团的团员逐行阅完,竖起大拇指,说没意见。

    单子就是最高指示。

    就这样,他们再次出发了。

    依据行程单的安排,留宿六晚的酒店,距离码头不过几分钟步程。两个套间,阳台对着海。

    抵达当日,有庆祝晚餐,管饱,吃爽,不醉不归。

    除了例行游程,还附带阿伦德尔城堡一日游,以及刘易斯小镇观光。

    她说想看的东西太多了,可惜时间不多,只能走马观花看一回。

    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还能再出来玩。

    去切斯特,沃德斯登,去多佛尔。甚至,到了十一月,再回刘易斯参加焰火之夜的庆典。

    她说的计划太美好了,简直不像真的。

    赵慈听得心往下沉,但他选择相信她。

    他永远相信她。

    那天,三人收拾好行李,于清晨时分,登上了前往乐园的火车。

    在车厢里,他们遇到一对双胞胎男孩。

    褐发,灰眼睛,手提大包小包的父亲满头大汗,在后面压着嗓子叫名字。

    卢克,莱利。

    坐下来!

    爹绝望了,要给跪下了,两孩子终于不情不愿地跌进了座位。

    他俩晃着腿,伸出脑袋来四下张望,研究另一边的东方客人,还有他手里的武侠。

    封皮上有人物水墨画,溜边竖着三个中文字,一股侠气。

    他们盯着书,再盯赵慈的脸,四只灰眼珠子瞪大了,炯炯有神的。

    ……   这是你的武功秘籍吗?

    不,是我师兄的。

    你师兄是谁?

    瞧,这个男的。

    赵慈头一歪,让出半个身体,让他们看到靠着窗,认真读报的程策。

    ……   你师兄是个很凶的人。

    嗯,他凶,不过他功夫很好。

    那你也会功夫吗?

    会一点儿。

    我们想看看。

    于是身怀绝技的赵叔叔倒扣下书。

    他竖起一只手掌,在空中舞了几招,挟风带雨,力道劲得让小把戏目瞪口呆。

    然后他收势,舒气,对他们眯眼笑。

    车厢里响起同步的拍巴掌声,噼里啪啦。赵慈看了看对面举着杂志的尚云,伸腿踢踢她的脚尖。

    那时,始终憋着气的她,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他逗她笑。

    他使出浑身解数,只愿意逗她一个人笑。

    还跟从前那个男孩一样,没长进。

    但赵慈亦长大了。

    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力,尽兴,好好把假期用完。

    他的数学从来都够呛,可他算得出来,这份三人同行的快活,是有时效的。

    到了明年,他们毕业回国,她就该嫁给那家伙了。

    他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事实摆在眼前,从小到大熬了好多年,他至多只能修炼到这一步。

    为她当一回伴郎。

    就在出发之前,赵慈曾想,程太太的新生活里,哪怕能有百分之五空出来给他,也算得上喜事一桩。

    但今晚,他连那百分之五,也不是很想要。

    晚餐过后,她的伴郎喝醉了。

    所以他突然生出胆子来,敢为了心上人,展望一回未来。

    光明灿烂的,没有她陪的未来。

    夜里风大,人多,赵慈挽着尚云,挽着程策,在布莱顿布满小碎石的沙滩上行走。

    海水浮涌,翻起的白沫溅湿了裤脚。

    他俩穿款型相似的西裤,鞋也像,步幅跨出去,同步迈的左腿。

    赵慈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吃饭的口味,说话的断句和调子,也跟着程策跑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变得像另一个人,越发像她喜欢的男人。

    可这远远不够。

    否则,为什么她依然不要他。

    沿着海岸,他们勾肩搭背向前走,跌跌撞撞。

    说了一路废话。

    也踢了一路石子。

    当时天仍未暗透,深蓝,浅蓝,一段隔着一段,与厚实的云层缠得分不开。

    近处有游客欢唱的歌声,远处,有仅剩废墟的西码头。赵慈仰起脖子,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后,说明天会下雨。

    之后,他再低头去寻尚云的眼睛。

    如他所愿,她也正望着他。

    大而黑的瞳,闪亮的,透着光,和从前并无两样,教他一看就心软地受不了。

    但她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

    赵慈凑过去,迅速吻了一下尚云张牙舞爪的头发。

    它们被风吹得很乱,带着海潮的味道,在他嘴唇上停留片刻,散去了。

    从布莱顿回来后,赵慈减少了去小楼做客的次数。

    他变得很忙。

    周六夜里,亦常常不得空。

    秋季学期开始后,又多一批新朋友。每逢周末,他便开车四处转悠,独行的,三五人结伴的,或是几台车约好了一起走。

    接连几次电话约不到,尚云和程策也就不再总是找他。

    不过他忙归忙,念想是不会断的。

    每月至少有一天,赵慈给她寄束花,或是亲自送一只小邮包到门口,撂下就走。

    他隔着老远,看她走出来张望,再蹲在地上拆包裹。

    都是些小心意,和小玩意。

    护手霜,新上市的,亲手做的书签,或是水果盒子等等,等等。

    他手写的字条叠成方块,埋在最底下。

    叮嘱她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下回见面,他给她带自己卤的牛rou来。

    新配方,跟老味道不一样。

    尚云字条时,赵慈总是等在那里,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头,他才发动汽车离开。

    转眼,当冬假再次来临,赵慈依照指示,回国陪着他爹和三哥去看房。

    就快毕业了。

    他们盼望新房,新气象,能顺带着给他旺一旺事业。

    对家人来说,四弟的宅子里有没有女主人,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他倔,九头牛拉不回来。

    他们认为他需要反省。

    时间能抹平一切,能把一个上杆子倒贴的天真青年,活活熬成叔。他们只等着那一天到来,现在,劝话多说无益。

    而赵慈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整个观览过程里,他就没说过几句话,只顾着点头,微笑。

    “阿慈,到时候你在花园这个角,种点儿菜,西葫芦我看就挺好。”

    “行。”

    “瞧瞧,这间,可以当健身房。”

    “对。”

    绕到最后,三哥问他意下如何,有无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说很好,这屋他中意。

    站在阳台上,拿着望远镜眺望,遇上天晴,空气质量好,还能瞧见尚云将来居住的小区。

    赵慈拍一拍墙,说就是它,不用再费事找了。

    他想着她。

    很想。

    因此傍晚回家,在等候红灯时,他便与预备过斑马线的尚云偶遇了。

    那一处人山人海,而她裹得严严实实,围巾绕了两圈,普通人几眼都未必认得出来。

    可他认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几只精品店纸袋,身边没见程策的影。

    赵慈倚着车窗,假装漫不经心,两眼却瞪得发直,几乎把玻璃钻出两只洞来。

    人潮涌动,尚云起步走,就在队伍的前头。

    长大衣的衣摆一浮一落,黑色仔裤,帆布鞋,她这样走着,根本没留意到车队里有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

    赵慈目送她穿行到另一边,脖子伸长了,再慢慢将目光收回原位。

    车子重新前行时,三哥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挺重的。

    “......   阿慈。”

    赵慈抚了抚裤缝,耳朵发烫。

    “怎么样,人瞧够了?”

    “嗯,够了。”

    这可能是赵慈记忆里,正事最多的一次冬假。

    虽然道长那边仍未见起色,但他在异国的学业异常顺利,返乡探亲后,更一举成了有房人士。

    兄长说,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他即将给家族旗下的精品rou铺事业,注入新鲜热忱,却极度缺乏经验的血液。

    大伙翘首以盼,就等着在鸡头山设宴,喜迎四弟学成归国。

    话,都是好话,但赵慈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都没记在心上。

    为了继续洗脑,周末,大哥强行把他叫去家里吃饭。

    夫妇俩苦口婆心,软硬齐上阵的结果,是赵慈捧着碗,把明天的剩饭也扫荡完了。

    “哥,道理我都明白,好不容易团聚一回,能不能来点高兴的事?”

    大哥点头,撤了碗,把口水涟涟的女娃塞给他。

    “来,阿慈,抱着,这就是高兴事。”

    赵慈在大哥的指导下,抱着侄女轻轻晃。

    “哥,你去陪嫂子吧,我管着她。”

    “抱牢了。”

    “摔了我,也不能摔了她。”

    沙发一角,被抱了个扎实的女娃睡得香。

    她不懂安全感从哪里来,亦不晓得那位体贴的四叔,正是潭城第一石人。

    他固执,所谓的高兴事,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他的单身,是终身制的。

    赵慈都想好了,单就单着,他不怕。

    尚云生日时,他已告诉过寿星,将来她怀了孕,他就来做干爹。届时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那孩子的。

    铺子,票子,房子,还有爱。

    他是坚强的后盾,是她们背后的小披风。

    假如哪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想空手套白狼,用一盒叉烧骗干女儿入瓮,他第一个冲上去摁死对方。

    ……   阿慈,万一是小子呢?万一是他拿着叉烧,骗别人家的姑娘。

    云云,说过多少遍了?你好好学习,不要为了这种没谱的破事cao心。

    可是阿慈。

    没有可是。

    他摸摸尚云的脑袋。

    ……   如果你生了小子,那我来教他做叉烧。

    夜深了,赵慈低下头,摇一摇怀里轻声呼吸的宝贝。

    她还睡着,没管过他的挣扎和死活。

    可赵慈憋不住了。

    他有好多小秘密,现在就想讲给她听。

    他说,四叔不是凡人,非但帅得惨绝人寰,体内更常常奔涌无限神力,他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

    撑着,没有散。

    赵慈问她,这辈子,红鸾星到底还照不照四叔。

    他是否仍有一线希望,能再与云云挤在一个屋檐下,为她做饭,陪她说话,过那些寻常又不寻常的小日子。

    “......   嗳,你说会不会?”

    或许是他的拥抱太舒服,太暖。

    抑或是方才做了场好梦。

    这生来没烦恼的小孩,突然撇一下嘴唇,点个头,浅浅笑了。

    注:   焰火之夜,Guy   Fawkes   Night,以英格兰Lewes镇举办的庆典最为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