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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明天的更)

    

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明天的更)



    芸娣原本心惊桓猊已发现端倪,假若是真的不敢想后果,却又觉得自己只是无端猜测,徒添烦恼,思来想去,向阿兄说不说成了个麻烦。

    最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倘若桓猊知道了,不该选择当场离去这样平淡的反应,他应该是怒的,怒她勾引了他的至亲,就像他说的,终有一日,要提着她的人头放在桓家祖宗的牌位前。

    但他没有这样做。

    没有杀她,也没有去寻阿兄。

    晚间,桓琨听她笑吟吟说白天里的好玩事儿,除了遇上桓猊这桩,其他都谈得上称心,芸娣一直不曾有困意,直到桓琨抱她上床,仍见她眼睛亮亮的,像只小兔子瞅他。

    桓琨拍抚她几下,轻轻吟唱起一支调子,声音低沉,在夜色里尤其催人眠,芸娣半阖了眼儿,懒懒的打着哈气,“阿兄,这是什么调子?”

    桓猊微笑着,神色深远,“小时候,阿母唱与我听的。”

    芸娣支着两腮,“阿兄很少说起小时候的事。”

    桓琨道:“我自己想来,也快忘了小时候的事,只记得馋着着兄长打得一手好拳,行遍洛阳无敌手,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痴痴呆呆不记得任何人,阿母怕书读着将我读傻了,请来当时有名的巫师,”他俯身点点她光滑的额心,“往我脸上贴一道符,挥洒双手,泼了几滴狗血,又在我面前跳大神,大起大伏,将阿母吓个正着,阿耶带着她躲屋外去,就剩下我跟一群巫师,场面热闹极了。”

    芸娣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个如玉似雪的小郎君端坐在床畔,额前贴着画符,一板一眼地端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跟画符上不近鬼神的孔子如出一辙,周身却被怪力乱神的巫师围绕,想想就有趣,芸娣笑伏在他臂弯里,“后来呢?”

    “后来我就病好了。”

    芸娣诧异抬眸,“当真这般管用。”

    “过了三四个月,这位巫师入山遁道去了,无人再闻他踪迹,”桓琨唇角含笑,也是好奇,“说不定正是天上怪怪的仙人,下凡来这一遭历练。”

    “那阿兄怎么不习得一身武艺?”

    “我学文,阿兄学武,阿耶打算满当当的,后来还想着,若阿母再生一个,千万别是男孩。”

    芸娣在兄长腿上,青丝披散,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眼神微黯,就像只可怜的小猫儿。

    桓琨轻抚她脸颊,并不避讳,“就像meimei一样冰雪可人,不学文读成我这样的书呆子,也不练武一身的肌rou,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养得娇蛮些没什么不好,桓家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差。”

    桓琨从未与她说过这些,芸娣一时觉得新奇,又有某种无法言语的情感涌现出来,一时压倒白日里的阴霾,忍不住问道:“阿母跟桓公感情深厚,又为何生下我?”

    她的生父,至今在江左还有人歌颂她,然而周段翎这个名字,在她听来十分陌生,甚至不想直面他,到如今,她只能感应到怀胎十月忍痛生下她的阿母所赋予的情感。

    桓琨抚她的青丝,“我那时尚小,只记得阿耶刚刚下葬,族人上门讨要家财,阿母忽然提着一根藤条跑出来,打狗似的满院子追,最后将这些人一个个赶跑,”他怀念一笑,“素来见阿母端庄柔顺,从不见她这般凶悍。”

    “阿耶将阿母养得好,但阿母从来不是软弱依附的菟丝花,她生下你,便说明你来到世间值得,而当时阿耶早已去世,更无对错。”他垂眸望她,声音缓缓的,“每个人心目中的道义并不尽等,但这些年,重要的东西,兄长他并没有丢。”

    芸娣双手环住他腰部,不由埋首默然。一直以来,这样难堪的身世,她自轻,觉得自己没立场恨桓猊,因为站在桓猊的角度,做的事依仗着心中的道义,并没有错。

    但是这层道义之外,又生了别的杂质,以至于她无法面对他,三年,对她来说很久,但仍不知该用什么面孔对他,只能粉饰太平,佯装跟自己和解罢了。

    越发深想下去,芸娣只觉得心慌,又微笑道:“说好讲阿兄自己的,怎么又说起别人来。当时阿母挥棍赶人,阿兄却不肯一字提自己,想必为了护住阿母,受了不少委屈。”

    桓琨见她不愿深谈,轻拍她后背,“都过去了。”

    芸娣央着他再多说一点,仿佛通过他的描述,依稀看见久远的时光里,闷热的屋子里,有个小大人勤勤恳恳地念书。

    桓琨说的不多,芸娣却从阿虎口中无意知道一些以前的事,数不胜数。

    年少时家道未落,桓猊是策马赏过洛阳万家万户灯火的鲜衣少年郎,整日不见踪影,桓公就逮着自己小儿子教酿酒,酒香飘远,桓猊时常经过自家墙头下,便被这香勾了进来。

    父子三人坐在林中吃酒,叙话,桓猊醉歪在大青石上,凉风阵阵,桓琨就替他盖衣,等兄长醒来,就见他手捧着书在看,笑花丛里长着一只书呆子。

    昔日桓猊为父手刃仇敌,桓琨在外没日没夜地奔波,因他是个清瘦文人,容貌生的极好,受了数不清的白眼调戏。

    为父兄讨回一个公道,这对他来说不是耻辱,昔日桓家交遍洛阳城的世家作壁上观,不肯伸以援手,他也从不曾恨过,直到看见自己的兄长在狱中被动以私刑,仍不肯折膝跪眼前的刁蛮狱卒,桓琨平生第一回壮起胆子,闯入庾家宅里,几乎一头撞到庾公跟前。

    桓琨情感一向克制而内敛,外人道他温和却也冷清,三年来,不曾与桓猊见面,更未传一封书信,正是无事才无信可写,无面可见,而每年桓猊的生辰,桓琨会亲自备上生辰礼,是他亲自酿的酒。

    兄弟的情谊若是外露了,只会嫌矫情,他是于这润物细无声之处,体贴着人。

    芸娣睡着了,桓琨俯身在她脸庞轻轻落下一吻,双目神色幽深,阿耶是这样,自己是这般,更遑论兄长了。

    兄长阔别建康三年之久,今年进京是借祝寿之余上请北伐,如果上请成功,这将是他第三次北伐。

    沙场亦如鬼门关,谁也不知能不能等到明日升起的太阳,况且又是与那势力越发强盛的氐族相抗,三年前,兄长走得那样决绝,这趟回来,忽然对芸娣的频频侧目,别扭又流连难舍,仿佛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撂在这,个中缘由,想来极辛酸。

    今日兄长与芸娣的见面,桓琨并未试探他们的交谈内容,meimei不说,有她的道理,他何苦惊扰她心神。

    ……

    这次见面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芸娣没有再见到桓猊,因为皇上寿宴后,桓猊上请北伐。

    最近江北局势微妙,氐族多次派兵攻打洛阳,虽未得逞,但河南等郡尽被氐族夺取,如今正勉力支撑,洛阳一丢,整个江北很快便是氐族的天下,届时就会将目光越过长江,局势凶险,此次北伐不得不为之。

    与前两次北伐相比,这次站出来反对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形势不容乐观,也是存心桓猊在此跌了个大跟头,气势大减,才有自家家族趁机而起的时机,因而几家士族无不支持这次北伐。

    之后在桓琨斡旋下,同时并请桓猊与徐、兖二州刺史庾真一同出兵,庾真乃是庾檀玄的族弟,现如今军队驻扎在京口,在庾氏一族中实力雄厚,为人正直不阿,也有盼收复失地的一日。

    四月庚戌日,桓猊领荆州五万人出兵,秋月白领他在荆州的部曲,一同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