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歃血為盟
第十六章 歃血為盟
翌日,未用早膳,洛青已不見人影。小草氣不過辰昕拐了自己看簪子,卻讓洛青與星寧夕去看煙花,收了包袱,擱了字條,氣沖沖回烏爾去了。辰昕一嘆,差了幾個心腹,暗跟上去。耽擱了一陣,也匆匆去了大堂。 三人一去便逾一週。 星寧夕每天幫著蕭老植理花藥田、製作藥材。藥房裡來了個兄弟,即是蕭老前日提起的何列,蕭老喚他列兒,列兒喚她一聲星姊姊。 何列是西一堂長大的孩子,跟著洛青習武習醫,約是個束髮小少年,卻已一派持重沉穩,理起藥來,十分細心周道。 這天,何列隨蕭老赴藥田採藥,兩人回來,藥材擱了滿院。星寧夕正坐在院內,依著日光細查一張烏爾南林地貌圖。 「寧兒,你瞧著地圖可仔細了,想上哪去?」 她抬起頭,應道:「爺爺,寧兒在廳堂瞧見這張地圖,我從前想過,要到青川一帶走走。」 蕭老甚是驚訝,道:「青川?寧兒,恕我直言,你如今隻身一人,如何去那樣險山嶺,那莫魁不是個好東西。再說,青兒會務繁忙,你在這兒陪我倒好,我十分喜愛你那些花門藥理,也見你把這些花藥照顧得萬分妥貼。你要走,我可十分不捨。」 「我。」她讓洛青辰昕勸過一回,本也消了念,只是見了地貌圖,想了起來,又忍不住瞧了瞧。 蕭老看了看她,又道:「寧兒,其實蕭某萬分希望,你能留下來好好相助青兒。」 她見蕭老臉色有些沉,問道:「三哥怎麼了?」 蕭老略有遲疑,道:「先前你也聽見了,我琢磨了幾日,仍得向你明說。巖靖峰屢屢挑事,不僅月盟,西海各族都不堪其擾。又地門盯緊了南城駐村,屢派門人侵襲。他們十分陰險,愛用奇毒,會裡兄弟犧牲可多了。前幾日盟主點名要你相助,青兒卻始終不肯。昨日岱山又報,地門掃蕩駐村,夜闌還在南城惡戰卻有不敵之相,青兒和昕兒恐怕得北上了。」 星寧夕睜著大眼,答不上話。 蕭老又道:「寧兒,從前星前君主在世時寬和待人,輕稅賦、樂商賈,西疆各會合作暢快,民生自然得息。但如今不過幾月,新君主挾令疾風,烽火連月,要說民不聊生也不為過。你到底是岱山君主之女,本也該接岱山君位。西疆百姓,你總得放在心上。」 蕭老此番話極重,她震動著。半晌,輕輕道:「寧兒明白,不敢置身事外。」 於是,蕭老領著星寧夕,來到大堂。 大堂內,忽和同夜穹坐在案旁下棋喝酒,一派輕鬆。一旁,洛青卻同辰昕、山藤和一眾首長聽著戰報,桌上擱滿名冊地圖,密密麻麻插著旗、畫著線。那天,自煙花石臺回到小屋後,星寧夕都還未見到他。 洛青一抬頭,見到蕭老與星寧夕,皺起眉來,道:「爺爺,你。」 蕭老嘆道:「青兒,你別怪我多事,我只恐你私心看不清局勢,寧兒可是明白人。」 洛青一臉嚴肅,看上去極為不悅,道:「寧夕,你不需要。」 忽和在棋盤上落了個黑子,輕遞來一句道:「青兒,你也不用執著,丫頭若願意自是大好。做大事之人還得大氣些。」 那兩尊長老,要便不開口,一開口,便再沒什麼好說。他一嘆,走到門旁。 辰昕重啟話頭,向星寧夕引介會內兄弟,道:「你坐,這是水域支長,主理二溪事務、兵器長、蘭臺城長,西貿易支長。」接著又唸了一串令星寧夕昏了頭的職位人名,說著轉向兄弟們道:「星門主,星前君主之女。」 兄弟們熱情和著,紛紛振奮喊道:「好!」、「星前君主當年可比今日巖靖峰上道的多!」「星門主你別怕,我們幫你打回去。」 她點頭回禮,神色淡然,靜靜的並未答話。 夜穹見這一局被忽和翻了盤,看了看他,訕然喝了口酒,忽揚聲道:「星門主,老身很高興你能相助,但,我醜話直說,此番要敵的是你老家,你身分殊異,即便不正式入盟領職,我仍希望你與月盟,歃血立誓。你可思量清楚了?」 洛青轉過身,有些驚訝。平日議事這兩尊長老大多不在,要是在,便是自顧自地下棋喝酒,從也不說什麼。今日,干涉的事卻還不少。 星寧夕聞言,輕道:「寧夕承蒙月盟相救,略盡綿力不敢或忘。」 夜穹瞧了她一眼,道:「好,洛青,你代月盟,備酒。」 洛青心裡千嘆百嘆,只能依言回身,朝外吩咐了,又自案上默然斟了碗酒。 他端起酒碗,起步走出大堂。眾人亦隨後跟了出去。 兄弟在外擺起香案,洛青取香祭了天。遞出短刀,落了道口子,血延刀尖滴入酒碗內。又緩緩抬頭,瞧了星寧夕一眼,不太甘願地將刀遞給她,沉道:「為西疆安寧,願星門主寧夕,相助月盟,盡當竭力,守口如瓶,不相背棄。」 星寧夕接過短刀,亦在手上畫了道口子,滴血入酒,亦道:「為西疆安寧,星寧夕願相助月盟,盡當竭力,守口如瓶,不相背棄。」 洛青仰頭喝了口酒,鐵著一張臉,又將酒遞給星寧夕。 兩人飲酒,灑酒於地,歃血為盟。 回了藥田,星寧夕拿著竹籃,仔細挑著野菫草。何列在旁幫著,道:「姊姊,我早上才採一批都還擱在院裡,這草都要被我們剪光了。真要三斤那麼多啊。」 「晚點再栽一些苗吧。菫草生得快,又具奇效,但煉起來卻也沒多少。」她仔細忙著。 何列見她很是挑剔,剪了株帶紫花的長莖,問道:「這個行麼?」 星寧夕點頭笑道:「行,我瞧你挑得很好,你對這些花藥,很是熟悉。」 何列臉一紅,道:「若是習醫,藥櫃裡認得清便行,若要懂藥製藥,這藥田當得跑得勤一些。我從前常同爺爺和師父來,姊姊接下田來照顧後,他們似乎長得更好。」 她微微一笑:「師父?你說堂主麼。」 何列點頭道:「是,我十歲進堂主府上當差,堂主見我還算肯學,便要我同他習醫練武,我便喚他師父。」 星寧夕一笑,道:「你師父這麼忙還能收徒兒,他對你可好,我瞧他有時很是嚴肅。今天整個早上板著一張臉。」 何列道:「師父啊他脾氣很好,若沒什麼要緊事,一向和言悅色。雖說認真起來很是威嚴,但就事論事,賞罰分明,我們很是信服。」 和她認識的洛青差不多。她隨口問問,不太上心。惦了惦籃子,道:「行了,回去曬著吧,趁現在日頭足。」 她抬頭看了何列一眼,笑道:「你臉上有些泥。」 讓她水眸一瞧,何列心下一緊,急伸手抹了抹,沒抹掉泥,反沾上了些草。 星寧夕見狀,拉起他袖子,替他擦了。 傍晚,洛青同辰昕回到藥房,見藥台擺滿一籃籃藥草,星寧夕甫自灶房走出,擱了鍋粥在桌上,見了兩人道:「三哥四哥,今天倒回來的早,爺爺和何列到北城採購去了,吩咐不必等他們。你們將就喝些甜粥吧,這次沒焦的,等我拿碗。」 洛青失笑,點了點頭,看著她道:「讓我來吧,我看你大概也忙一天了。累麼?」說著便上前接了碗筷。她如今做起這些事來,很是自然,同他們相熟些,也不若初見時冷冽,他有些心疼,她一介仙地上門主,似個鄰里女孩。 她搖搖頭道:「就理個藥,沒什麼。」 辰昕看著粥忍不住道:「不就同樣的爐灶,再難的藥你都製得出,怎麼這做菜你就學不好。」 星寧夕瞧了他一眼,怨道:「我只是對這些材料什麼的不大熟悉,改日練練興許會好。」想想,又道:「要你們兩個大男人喝這麼點粥好像有些委屈,不然我再去看能弄點什麼。」 洛青逕自幫辰昕添了一碗,道:「要嫌你就別吃。」 辰昕瞟了他一眼,想著當日嚷著要去置燒餅的可是他。一嘆,坐了下來,道:「行了,別忙了。」 三人坐在桌邊。洛青又顯得有些抑鬱:「對不起,今天沒能攔下你。」 她淡淡一笑,道:「三哥,寧夕既然答應了,便是想清楚了。這恩總是要報,這責任,也丟不得。」 他看了她一眼,猶豫道:「我卻擔心你,與岱山門為敵,適應不來。」 她眉間眼底又顯得有些淡漠:「寧夕不與岱山門為敵。只與地門暴戾的心思為敵。」 聞言,洛青搖搖頭,又擔心了幾分:「這心思和人,又豈能分開。」 辰昕看著兩人,如今她決心幫月盟,有件事不得不計較,開口道:「寧夕,你既信得過我們,能不能,再說說那傾天意志,如何選定君主血脈那古例,又自何說起。」 星寧夕微歛了眉,鎮定著神色。半晌,緩擱下了碗,淡淡道:「具父親說母親生我時,傾天劍震顫不止,直至我落了地,是認定血脈的兆頭,母親卻難產辭世。父親後來,再娶玦希姨娘,生了我弟弟星浩,傾天劍未有動靜。劍主既出,父親詳查史載,師祖地伶是仙,不算在內。其實還有不少女劍主,大多門內結親,君主交位時,歸整傾天意志於其夫君。少數幾位為兄長所殺。還有一位,守劍傳位徒兒,是徒兒所殺。」 辰昕忖著道:「既有這古例你父親管你,管得倒還鬆些。」他想,她終究還是遇上那巖靖峰。 星寧夕怨了他一眼,道:「四哥這是覺得,我應被關在牢裡不見天日,還是削髮為尼出家修行?岱山乃福澤仙地,門人篤信天命,緣分劫數,近了便只能承,人或是想干預,也不濟事。父親看著管著,也不致過於逆天。」 洛青好奇道:「你父親又何故,要防天門弟子,反叫那地門有機可乘?」 星寧夕端了杯茶,掌間轉弄著,掩飾著侷促,淡淡道:「我出生時,森門星支,出了預言,道花靈之後,必不與傾天劍共存。這預言從前,曾出現在花門師祖藍雪身上,我與她相同,生來自帶花香,是以門人都道我是藍雪轉生。父親十分在意這件事,他雖也曾考慮過武行較高的大師兄,然我後娘萬不希望他與傾天劍扯上關係,終說服了父親,預言出在我身上,毀劍,是我該盡的責任。父親不願其他師兄們懸著念相爭,讓森門星支為我占卜,測得我並無姻緣。遂鐵了心,將話說死,要我掌劍。」這些事同兩個大男人說著,委實不自在。 辰昕皺著眉,仍是不解,道:「地門可知那預言?」見她點了點頭。忍不住道:「那對你豈不是更欲除之而後快。你難道就不曾懷疑過,巖靖峰只是。」 他不忍出口。 她看了他一眼,道:「只是算計我?」她淡淡一笑,有些苦澀,道:「他說不是我便信他。我不知道我究柢是不是師祖轉生,但我們確曾認真思量,如何能毀了那把傾天劍。只是他至終,還是選擇那劍罷了。」 講起傾天劍,她眼眶微紅,終又忍不住,起身走到門邊,背著兩人,暗暗拭了淚。 洛青望著她,宛若有人自心裡揪著,神色雖撐地鎮靜,支在桌上的手卻不覺收起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