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碎肆
白云碎·肆
火轮当空,鸣蝉苦叫,白杨树朝地面投落,斑斑阴影。 直至十几辆军车逐渐驶近,梁城赫连府的指挥使,方命人去房内,恭请司令夫人与澈少爷。 大伯大伯大伯回来啦 小澈儿扭动四肢,从乳娘怀抱,硬生生挣脱落地。 他嘟起小嘴,忙去牵云岚手心,甜甜道,伯母,我们去接大伯。 云岚含笑点头。 她今日穿身豆青香云纱旗袍,胸前的梅花襟,衬得她五官圆润饱满,一颦一笑,灵动可人。 她皮肤细白,烈日炎炎下,只稍站那么一会儿,便双颊绯红,香汗淋漓。 然而云岚心底却说不出的高兴,她都快大半年未见到赫连锋了。 汽车隆隆,赫连锋一袭戎装,英姿飒爽,墨绿军裤包裹笔直长腿,轮廓深邃,浓眉微皱,薄唇紧闭。 只微瞥半眼,便能令无数小丫鬟,脸庞烧红,羞怯低头。 小澈儿赶忙上前,抱住赫连锋大腿,大伯大伯,叽叽喳喳,唤个不停。 赫连锋弯腰,将他温柔搂进怀中,笑道,澈儿长高不少。 澈儿都三岁啦,当然长高高了。小澈儿奶声奶气地回。 赫连锋面颊笑意愈深,他长臂搂住小侄子,径直进屋,完全无视站在一旁精心打扮的女人。 云岚惊得全身僵硬,怔怔立在那儿。这个男人,竟连望自己一眼都不肯。 伶俐的小丫鬟,意识到司令夫人的不对劲,遂上前搀扶她进门。 餐厅,西式乳白长桌,摆满精致菜肴。 赫连锋只顾与小澈儿布菜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给云岚。 司令,这是我做的软熘鲤鱼焙面。云岚亲自端着那盘子鱼,献宝似地捧到赫连锋面前。 赫连锋黑眸闪过不悦,抬手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没搭理她。 云岚的陪嫁丫鬟看不下去,急忙帮腔道,司令,夫人为了做这道菜,足足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呢。 忙活了一上午 赫连锋神色一滞,他记起,曾几何时,也有人为他在厨房忙活半日,只为做他喜欢吃的菜肴。 饭毕,乳娘识相地领小澈儿去花园玩耍,丫鬟侍从皆悉数退下,将偌大客厅留给司令与司令夫人独处。 赫连锋垂眸,将杯中咖啡吃尽,起身准备上楼休憩。 云岚凝视他在璇花楼梯,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声下气唤了句,司令。 赫连锋不为所动,继续拾级而上,不理会身后的软糯娇吟。 赫连锋!云岚怒了,一改方才的恬淡优雅。 她箭步冲上楼梯,拉住赫连锋guntang右手,咬牙切齿道,我是你三媒六聘娶回家的妻子。你怎能这样对我?赫连锋,你对你侄子都比对我上心,我问你,他究竟是你侄子,还是你和你弟妹苟且 云岚话未完,纤细脖颈便觉一紧,整个人被赫连锋哐一声,抵在墙壁,他只需再用力半分,便可生生了结她的性命。 她惊恐睁圆双眸,愤恨害怕交织成一片伤心。她只觉股股冷气由心往上窜涌,素手纤纤,无力拍打男人健壮的臂膀。 澈少爷,您跑慢点儿。 乳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接着是小澈儿蹬蹬蹬的小跑声。 赫连锋恢复神志,深吸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松开右手,黑脸微凝,沉步继续往楼梯上走。 为什么云岚惊魂未定,喘着粗气,眼尾泛起薄薄湿红。 她朝着男人背影,大声吼问,赫连锋,为什么你讨厌我,还要娶我? 因为你是云鸿致的女儿,唯一的。 男人的声音,仿若从天空深处飘来,轻轻地,淡淡地,却足以将云岚的心击碎。 她唇角扯出一抹子苦笑,如若她父亲不是长江三督之首,他是不是根本不会搭理她。 从前那些温柔体贴,竟都是他的伪装? 他厌恶她,却还娶了她,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吗? 当年她留洋回国,崇尚西式开放热烈的爱情,对父亲安排的相亲,根本嗤之以鼻。 可是那晚在意尔美西餐厅,这个男人薄唇噙笑,将她抵在蔷薇纹墙壁,哑声请求她成为他的妻子,做他一个人的小云彩。 他那么英伟不凡,那么富有侵略性,简直让她无处可逃。 从那时起,无论她多晚给他挂电话,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这个男人总是在电话那头,温柔性感地回,我在听呢,云岚。 她不顾姐妹们的嘲讽,宁愿嫁他当续弦。可结婚那日,等待她的不是郎情妾意,不是男人的温存体贴。 犹记洞房花烛,他英挺颀长的身躯,斜斜依靠房门,衬衫被他扯得乱七八糟,俊脸阴鸷,黑眸猩红。 他直望她许久,而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错了,她上了这个男人的当,开始了自己守活寡的人生。 云岚思及此,整个人无力地从墙壁滑落,柔柔指尖插入蓬松乌发,脑袋深埋膝盖,湿咸泪珠从眼角不断滚落,滴滴答答,濡湿领口,晕开一大片深深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