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下)

    

分手(下)



    芙蕾雅脚下一撑,直直朝雷利奔去,手挥尼约德,灰绿的军刀在日光下反射着凌冽的寒光,直直朝雷利面上砍去。

    雷利不躲不闪,待到刀刃迫近面前,发丝被刀风吹起,才微微侧身,尼约德恰好擦着雷利的发丝飞过。

    太慢了。雷利说,悠悠抬起手。芙蕾雅想避却已来不及,她整个人飞在空中,没有落脚点能够转身。雷利的手掌慢慢劈砍下来,掌侧砍到芙蕾雅腰背。

    雷利不过轻轻一下,芙蕾雅却感觉好像被一座山猛地压倒了,瞬间直直地坠落在地。一声闷哼,尘土四起。

    雷利站在她头顶前,灰白的披风在他身后飘动,居高临下地俯视芙蕾雅的背影。

    无论如何你就是学不会,有勇无谋是无法在大海上活得长久的。

    他抬起脚,夹板拖肮脏的黑色底板踩下去。芙蕾雅猛地转身,抽刀挡架。雷利踩到尼约德的刀身上,如同泰山压顶,无法抵抗的力量朝芙蕾雅压下来,芙蕾雅的握刀的手颤抖,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啊啦,芙蕾雅你的老毛病一直就是改不过来。雷利笑着问,将武装色用于防守,而不是进攻,对你而言就这么困难吗?

    夹板拖覆上黑色,尼约德的刀刃瞬间朝芙蕾雅脸上逼近。芙蕾雅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尼约德。

    库赞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寒冰缓慢地不断蔓延,攀爬至芙蕾雅身侧,爬上她的背,还在不断地延伸。

    海军的小哥。雷利抬起头,圆眼镜在光下反光,不要不懂气氛,非要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雷利脚下一蹬,伴随着猛烈的气流,霎时出现在库赞面前。他掀起的气浪掀翻了周遭的寒冰,冰屑充斥在空中,不断飞舞碰撞。库赞极速后退,但雷利更快,迎面朝库赞而去。

    芙蕾雅从地上翻身,猛烈地咳嗽,爬在沙滩上看雷利和库赞。

    雷利游刃有余,库赞在他手下艰难支撑,不断被逼着后退快要退进海里。

    透彻的绿眼睛将库赞和雷利的动作照映下来,出击、抵挡、反击、避让

    海军方式的战略严谨,经历严格训练,为杀戮设计的一招一式干净准确,打磨熟练标准。海贼的方式狂放随意,在一次又一次生死抵抗中领悟,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出简单又有效的出人意料之举。

    芙蕾雅将所有的一切都记住。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看见了,她领悟了,她从没学得这么快过。

    她猛地从后方逼近雷利,尼约德刀刃转黑,呼呼横劈,突然间雷利消失不见,刀刃不停,朝库赞砍去。库赞刚招架雷利,躲避不及,扭身勉强躲了过去,但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腰侧,血瞬间流出来,染红冰面。冰渣子沁红,在蓝蓝晶莹冰面上泛着茵茵血色的光。

    他并没发出任何声音,冰攀附着插在他腰侧的刀攀爬,转瞬间爬到芙蕾雅的手指,眼睛紧紧盯住芙蕾雅的眼睛。

    绿眼睛上蒙着一层火光,阻挡住了深处的柔情蜜意。武装色从指尖震开,冰蓝色的颗粒波荡,围着两人扩散。芙蕾雅松开握刀的手,又反手握住刀刃,猛地抽出尼约德扭身劈砍。

    本该是雷利的位置却空无一人,芙蕾雅骤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不对!库赞喊,在右边!

    芙蕾雅挥刀向右,但一股巨大的力道却从左边传来,雷利的脚踢到芙蕾雅的腰,芙蕾雅向右飞了出去。

    库赞瞳孔猛缩,不可思议。

    雷利放下脚,摸着下巴,思忖着道:果然,从前我就觉得奇怪。你的见闻色不管怎么修炼都毫无起色,问题是出现在你见闻色的独特之处之上。

    芙蕾雅撑着刀,从地上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水,又冲上去。

    白光黑刃闪烁不断,芙蕾雅连劈十几刀,雷利一一闪避。他一面躲开芙蕾雅的刀,还一面笑着说:

    五感虽然都是重要的感观系统,但每个人的五感占据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大多数人见闻色是依靠眼睛和耳朵就像旁边的那位海军小哥这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感官主要是依靠视觉和听觉。而你,从小嗅觉就比视觉和听觉好用,你的见闻色也更依靠鼻子而不是耳朵。按照训练耳朵的方式去训练鼻子,当然不会有多少效果。

    芙蕾雅更加火冒三丈,手上更快。

    这个时候再说这个,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利但笑。

    世间蒙骗见闻色的手段都不过是在蒙骗耳朵,你的见闻色好好发展一定可以成为让人意想不到的绝招。不过,嘛虽然道理是这样

    雷利闪过一剑,反身踢高芙蕾雅握剑的手腕。剑招走了样,芙蕾雅向前踉跄,勉强握住没有让刀脱手。

    但对于连剑都握不稳的小鬼而言,也不过是天方夜谭而已。

    雷利在芙蕾雅腹部拍了一下,芙蕾雅向后飞出去,摔到断壁的冰墙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一定受了伤,趴在地上猛烈咳嗽,咳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库赞不禁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瞬,雷利的气息就出现在左边,他忙阻挡,攻击却从背后而来,库赞匆匆回身防守。顷刻间库赞和雷利过了几十招,雷利猫捉老鼠似的恶意逗弄他,库赞只是躲过致命伤就捉襟见肘,没多久身上就多了许多伤口。

    听觉听觉库赞百思不得其解,雷利到底是如何欺骗听觉的。

    芙蕾雅一边咳,一边抬眼看另一边。可恶,再这样下去,还是会被雷利抓回香波地的。

    如何赢?如何赢过那个雷利?

    思考,思考芙蕾雅,好好思考。

    该死!她真的不是聪明的类型!

    就在她苦思的时候,雷利下了杀招。

    库赞被他一脚踢到脑袋上,飞摔到另一边,趴在地上没有再起来。

    芙蕾雅还没反应过来,雷利就已经转过头来看芙蕾雅。他微笑着俯视着芙蕾雅,仿佛在说:马上就来杀你。

    气势比人先到,恐怖的压迫之下,芙蕾雅的精神被迫高度的集中,她的思维即清晰又糊涂,一团浆糊中,一线闪光骤然亮起。

    味道,味道!

    雷利身上的味道她闻惯了的大海和香皂之味,还有深处,淡淡的,混杂了她气息的温暖平和的气质。

    味道,味道

    属于雷利的味道,让人安心的,让人恐惧的,让她曾经深深迷恋,但不知从何开始遗忘,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闻到的气息左边!

    芙蕾雅猛地向右前方打滚,躲过一击。

    雷利微微挑眉,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味道,味道雷利的味道,血与蜜,刀与糖,恨与爱,复杂又熟悉的味道后边!

    芙蕾雅反身挥刀,雷利改攻击为防守,抬起横踢的脚踩到刀身上。芙蕾雅后退一步,改刀上切,刀刃直冲雷烈而去。

    雷利微微后仰上身,微笑着赞扬:不错,芙蕾雅,你一向学得很快。

    哈!芙蕾雅笑了一声,目光灼灼。

    不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雷利道,今天可不是训练,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少废话!芙蕾雅大声道,心里并不觉得雷利会杀了她。怎么可能呢?那可是雷利呀。

    雷利也看出她有恃无恐,轻笑一声。他抬起脚,芙蕾雅趁机刺向雷利喉咙。雷利的手指慢慢伸出,后发先至,态度随意,动作极慢却完全避闪不开。

    雷利微微侧身躲过刀刃,手指戳进芙蕾雅的肩膀,一阵剧痛,血流下来,芙蕾雅咬着下唇才没大喊。

    别忘了,芙蕾雅,你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雷利的声音冷冷的,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芙蕾雅贫瘠的文化水平无法复述那一眼其中的感情,不过她下意识被震得打了个冷颤。转瞬之间,雷利垂下头,白发下垂,脸上蒙着一层青灰色的阴翳,眼睛隐匿在圆形的反光里。

    芙蕾雅额头滚下汗珠,脸色惨白,挥刀反击。几十下都被雷利轻松化解,又以同样的招式,打回到芙蕾雅身上,更灵巧、更娴熟、更老辣。

    身体疼痛的记忆比纯粹的视觉更加深刻,芙蕾雅喘息着,呼出带着血腥气的浊气,眼睛被血色染红,嗅觉不断加强,周遭的一切气息直直往鼻子里冲。

    快,更快!

    稳,更稳!

    准,更准!

    狠,更狠!

    她必须更快、更稳、更狠,她要打败雷利,她要离开香波地。

    然而不管她多快,多强,始终都在雷利信手玩弄的手掌中。他面带微笑,发丝都没乱一缕,一下又一下打在芙蕾雅身上。

    芙蕾雅被打飞了,又爬起来,举刀冲向雷利,又带着新的伤口被打飞。反复几十次,芙蕾雅满身血污,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又再次被拍到地上。

    她浑身的肌rou都在颤抖,左眼被血块糊住,看不清楚,撑着刀勉强站起来,可膝盖打颤,自己又摔倒了。她又试了一次,没一块肌rou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了。

    雷利一步步靠近,带着一身凌厉的杀气,冰冷的冥府寒气,那冥王一步步走过来了。

    芙蕾雅被逼着不断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一条胳膊撑着半面破损的冰墙,一只手颤抖着握着刀,胸脯剧烈喘息着,一双被沾红的眼睛还倔强地盯着雷利。

    雷利在她面前蹲下。

    跟我回香波地。他说。

    芙蕾雅抿抿唇,露出一个苦笑,讥讽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雷利看了她一会,伸出一只手靠近芙蕾雅。

    黑色的睫毛颤抖,芙蕾雅忍住打颤的身体,睁大眼睛看着雷利的手掌一点一点靠近。

    那只手,最后挽起她一缕黏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挽在她耳后,然后落到了她的头顶上,轻柔得,仿佛没有重量一样拍了拍她。一如两年前,在奥尔杰克斯森号上他经常做的那样。

    芙蕾雅愣住了。

    雷利眯眯眼,蓦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已经没事了,芙蕾雅。他说,我原谅你,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芙蕾雅如遭雷击,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浑身颤抖。

    混、混蛋!她虚弱无力地骂,谁要你原谅!

    雷利摩挲她的发丝,柔软的姜红发丝粘了血汗,有点可惜,长发已经被她斩断了,如果砍断他们之间关系那样决然。

    你听到了雷利!芙蕾雅疯狂地大喊,不许原谅我!混账!混账!混账!不要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她无法忍受,她再不能忍受了!雷利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面带微笑,用恍若看孩童胡闹的态度看着她,自得得好似她一直都在他的手心里,她能跑多远,全看他的心情和心胸。

    不甘屈辱的泪水上涌,极快涌出眼眶,她淌着泪疯狂地咒骂雷利,口不择言,疯了一般,尽是变色之言。

    雷利只笑,任她骂,牵起她的手切下一小片指甲。

    双手插兜微微驼背,雷利慢悠悠地走到海边。

    唔,对了。他扭头对芙蕾雅说,船在东边,给你留下了,要出海没有船可不行啊芙蕾雅。

    混、混账拿走我不要你的船

    雷利无奈地笑了笑,扭头挥挥手,扎进海里。

    混账!混账!混账芙蕾雅倒在地上低声咒骂。

    她终于离开香波地,离开雷利了,却一点都不开心,这一切仿佛还是雷利的施舍。泪水决堤般涌出,她趴在地上小声呜咽起来。

    不知道多久,她哭够了,体力恢复了一点,撑着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动不动的库赞。

    她蹲下,把趴着的男人翻过来。库赞闭着眼,左脸被压出红印子。

    芙蕾雅叫他,库赞没反应。芙蕾雅慌忙大喊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脸。

    库赞!库赞!你不会真的被雷利杀掉了吧!库赞!

    库赞微微张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闭着眼说,别拍了让我休息一下

    什么呀!芙蕾雅腾地站起来,轻轻踢了他一脚,你不是没死吗?装什么尸体。

    库赞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气息微弱,快了肋骨断了五根内脏受伤不知道什么程度小腿断了手也他叹了口气,口吻幽怨,啊啦啦,今天肯定是抓不了海贼小姐了。

    芙蕾雅撅起嘴,又轻轻踢了一下库赞。

    臭海军!

    他们似乎再没话说了,库赞闭着眼躺尸,芙蕾雅拎着刀俯视他,长久的沉默。

    视野中出现海军军舰的轮廓,芙蕾雅抿抿唇。

    喂!她叫,库赞。

    嗯?库赞闭眼轻哼。

    大海这么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半晌,库赞不说话。

    芙蕾雅无意知道他的想法,这件事是她已经决定好的。

    她拎着尼约德,强撑着向东面走了两步,又停住脚,踌躇几秒,垂头丧气骂了句混蛋。她转身向西,朝不确定的未来走去。没走多久,看到一艘小渔船晃晃悠悠地飘在海边。

    她一步跳进去,小船在海面上摇晃。船舱里已经躺着一个人,银白短发的男人伸长两条长腿,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捻着一个酒葫芦。一把银白色的细剑套着皮革背带,放在他手边,他身上也穿着皮衣皮靴,不像个海上生存的人。

    男人看见一身龌龊、伤口遍布的女人突然跳上船,淡然的表情不变,随意地看着她在船上坐下。

    芙蕾雅还在喘息,朝男人命令:开船。

    男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半含在嘴里,模模糊糊地问为什么。

    因为海军军舰要来了。芙蕾雅回答。

    男人耸肩,一只脚勾起船锚,勾状物甩到船上,勾起的海水撒了男人一身,他满不在乎地喝着酒。

    芙蕾雅扭头,看着海岸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这船去哪?她问。

    不知道。男人懒洋洋地回,大海会指引方向的。

    芙蕾雅沉默一会,忽然笑了。她放松下来,躺倒在船上,看见蓝色的大海在天上摇曳。

    说得没错,她已经离开香波地了,大海会指引她前进的方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