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鏡後的灰白

    「溫橪嗎？」

    眼見如此，溫橪只好硬著頭皮回應：「是我。」

    「你還好嗎？我聽李主管說你請了特休半天，是前幾個禮拜以來沒休息好嗎？」

    耳邊傳來電訊所混合的熟悉聲音，說著與剛才所有發來的訊息截然不同的關切話語，溫橪的心間也隨之柔軟了下來。

    「應該也有一點這樣的原因，主要是昨天和朋友去餐廳有點喝多了，才請了特休，抱歉讓你擔心了。」

    尹浩洙雖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路況，但仍不妨礙他暗暗觀察身旁的人的神情與語調變化，聽見了對方原本緊張到放下戒心的柔和語調，微微咪起了眼，多了些許肅穆的暗涌包裝在無所在意的平靜海面之下。

    「喝醉那你現在狀態還不舒服嗎？」

    「朋友有照顧我，現在狀態好多了，中午過後就能回公司了。」溫橪微微彎起嘴角，在自己也沒發現的情況下放柔了語氣說明著，像是在對待好不容易從一旁雪堆升起的星火般生怕被澆熄的溫柔。

    「那就好，如果真的不舒服別硬撐上班，專案我給上頭看過了，需要再改正的地方很少，這次你做的很好，你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一下。」

    雖然沒有看見對方，但溫橪聽的出對方語音裡流瀉進耳的喜悅與驕傲，彷彿是他自己得到這樣的殊榮一般。

    辛苦做到的成就被認可、有人那麼單純的為自己驕傲，兩相交織的喜悅讓溫橪的心裡柔軟的一塌糊塗。

    「謝謝你，我知道了你現在忙嗎？」

    「剛剛到一段落，快到飯點應該不會忙了，你放心說吧。」

    「你最近有和殷茵聯絡嗎？」

    電話那頭默了一會，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舒了口氣才出聲：「你猜到了？我是想說你和殷茵關係比較要好，出去也比較不會覺得不自在，你有覺得心情放鬆點了嗎？」

    在聽到江栖言說出的話後，溫橪心中對自己的猜測有了解答，他已經一陣子沒有和殷茵聯絡，在聯繫上更沒有提到自己最近因為專案壓力大的事，殷茵卻希望他出來散散心，這樣的巧合說是純粹運氣有些牽強，在他聯想到最近江栖言對自己的關心後心裡就有了答案。

    江栖言是殷茵的直系學長，當初殷茵知道江栖言在這間外貿公司上班時就和他提起過自己，但在江栖言知道他的存在時，他已經正好面試上這間公司。

    起初江栖言知道後仍舊是不鹹不淡，直到有次李主管無意間透露自己的部門裡剛來的新人能力挺好，江栖言才注意到他，也才想起殷茵說過的話。

    一路到現在，江栖言對他從只是關注到有這個人、到現在的主動關心，這都是溫橪始料未及的狀況，但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不討厭，甚至是喜歡的。

    能這樣被別人放在心上、有個人會擔心自己、為自己感到驕傲，這都是溫橪心底一直不敢奢求的，也是許久沒有體驗過的溫暖，所以他珍惜，且珍重。

    「好點了，謝謝你替我著想，其實我和殷茵都不會介意你來的。」

    「哈哈是這樣啊，我是擔心你一看到我的臉就會想到公司的事情，出來玩卻不自在，這不是我的本意。」

    江栖言聲線清潤，語句間有著不同以往辦公時的嚴肅、流露出的難得笑意，讓溫橪清晰感覺到驟然加劇的心跳，耳上也泛起了不自覺的尖紅。

    「我不是這樣想你的你和其他同事是不一樣的，我不會覺得不自在。」

    「咳是這樣啊，那、下次再一起出去怎麼樣？」江栖言清咳了聲，雖然隔著電話、但溫橪早已在腦海中想像到對方此時的模樣，會心一笑。

    「好啊。」

    「我會記著的」

    江栖言那端聲音驟停，隨即再傳入話筒的語氣間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理性：

    「溫橪，外面有人敲門，可能需要處理一下」

    溫橪瞬間會意到後說道，但心中不知怎何的頓時感到一陣空虛：「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嗯，抱歉，等你回公司後有空再聊吧。」

    「好。」溫橪微微一笑，正要掛電話時，卻聽見對方又倏然的喊住了自己：「溫橪。」

    「嗯？」

    「路上小心，保重自己。」

    聽見看似無需在話語的結尾硬是插上的字句，溫橪先是一愣，在想起自己常見到江栖言總是欲言又止、才最終憋出話語的樣子，隨即忍不住燦爛地笑了開來，「嗯，會的。」

    通電結束後，尹浩洙沒一會就開到了溫橪的住所，溫橪道了聲謝後下車匆匆進入了小區，望著那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尹浩洙凝視一會區棟與GPS上的地址後，便隨意開始玩起手機。

    好一陣子，尹浩洙在聽到副駕駛門被開啟後，隨即離開了聊的正火熱的聊天群，朝入座的溫橪問道：「東西拿好了嗎？」

    「好了，你等了很久嗎？」溫橪上車後，尹浩洙便敏感的感覺到、溫橪的情緒比剛下車時的明快來的冷卻了些，不由得心中升起了幾分在意，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是有點，等的有點餓了，你要不要買個午餐去公司吃？」

    「啊可以呀，那我請你吧，當成是你載我的謝禮，我知道有間店很好吃，你想試試嗎？」溫橪一時間被尹浩洙所帶起的話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淺笑說道。

    「好呀，在地的人說好的不試試可惜了，能告訴我怎麼過去嗎？」尹浩洙瞇起了眼笑道，溫橪同意後便由他口述著怎麼走，由於離溫橪家不遠，因此沒一會就到了一間看似小吃的流動攤販附近。

    「是那裡嗎？」尹浩洙詢問著，溫橪點頭微笑回應：「對，雖然看起來很不起眼，但味道不比一些外賣差哦，老闆和老闆娘已經營業十幾年了，在我剛搬來沒多久時姑姑很常帶我來這裏吃，但我已經有一陣子沒來了，你開車開那麼久先休息一下、我下去買，你想吃什麼？」

    「這裡離菜單有點遠，我看不太清楚，你能過去的時候拍一張照給我看，我再告訴你想吃什麼，這樣可以嗎？」

    尹浩洙瞇了瞇眼望向攤位後，坦然的表達了難處說道，溫橪看了眼也有些因長年而斑駁的字體表示理解，兩人交換了彼此通訊號後，溫橪就下車買午餐。

    在收到溫橪傳來的圖後，沒一會尹浩洙也就傳給對方自己想吃的菜品，等了好一會還不見溫橪回來，雖然從車裡看出去知道他沒有發生危險，但看著看著尹浩洙也感到百無聊賴，便也隨即下了車，耳中也傳入由遠漸近的店家夫婦和溫橪閒聊的內容

    「小橪都長那麼大了，之前來還小小隻的，時間過好快呀，現在出去工作了嗎？」

    「嗯，我也該替小姑和奶奶分擔了。」溫橪的神情在話語間仍舊溫和自若，但卻有著不易察覺的複雜情感，尹浩洙無法明確的指出那些複雜背後的情感溯源，只感覺到與微笑不符的違和。

    「是啊，妳小姑這樣很辛苦你爸爸回來了嗎？」攤販的老闆娘一心在準備著餐點，隨口的一問頓時讓溫橪一時答不上話，只有不露出明顯尷尬的微笑。

    「真糟糕啊真捨得放著孩子給別人造成那麼多負擔，攤上這樣的家人，小橪你也真可憐」

    「溫橪，你好了嗎？」

    熟悉的磁性話音剛落，溫橪下意識往聲源望去，便見尹浩洙含笑的面龐，早已下車走來自己身邊，溫橪正要接著話開口時，老闆娘聞聲抬頭望向尹浩洙後，隨即轉移了話題道：

    「小橪的東西快好了、這位是小橪你的朋友嗎？」

    「啊、是啊，你怎麼下來了？」溫橪顯然沒有料到對方的出現，但也意外的產生同時一掃感到的難堪與鬱悶。

    「這不是等的無聊想你了嗎？」

    語畢，尹浩洙順手挽起他的手微微一笑，溫橪見對方不同以往的反應先是感到困惑，後來在看見老闆娘原本帶著熱情的笑意、在看見兩人的舉止後便訕訕地低下頭忙活不再接話，沒一會就把餐點交給了兩人。

    兩人離開攤位回到車內前一路無話，溫橪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回到車內後沉默的氣息蔓延，直到尹浩洙再次開了口，語氣沒有以往的輕鬆慵懶，而是帶著幾分一針見血的肯定：

    「你在不開心，而且不是因為我剛剛的舉動，對嗎？」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開心，我對這種的情緒不是很敏感，但是確實不想她提到這些事。」溫橪努力的釐清著胸口所感受到的一陣麻木中藏著的情緒，他對情緒的感知從來堪稱遲鈍，只有模糊的感知到自己不想有人提到那些私事的煩躁和難堪。

    「東西再好吃，但自己心情不好就沒意義了，別為那些讓自己不爽的事影響自己的情緒，那是最划不來的，下次換我推薦餐廳吧，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尹浩洙一面設定導航往下一個目的地，一面看似漫不經心的說著，溫橪望著對方那從來一脈輕鬆的眸中難得流露出的認真，儘管不知是對手頭上的事情、還是對他口中的話語，但也讓溫橪感到幾分意外。

    同時，溫橪也才開始注意到自己對尹浩洙的態度，已經從排斥且不自在、到了目前能坐著他的車平心靜氣的聊天，這樣幾天內心境快速的轉換、是他以前從來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但似乎也不壞。

    聊著聊著，不知不覺溫橪也恢復了往常的情緒狀態，由於攤位離溫橪的公司並不遠，尹浩洙開了十幾分就到了目的地，溫橪讓他停在公司樓下路邊的同時也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在下車前他再次道了謝：

    「謝謝你今天送我來，到時候我們再約時間去吃飯。」

    「好，祝上班順利。」

    尹浩洙微笑目送他下了車、進入公司後，並沒有立刻急著開走，從車裡上望著高聳的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建築物，透過正好沒有被陽光照射反光的間隙，尹浩洙瞇了瞇眼終於看清上頭的字眼，不自覺的勾起了唇角。

    「巧了。」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很久，隨即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他瞥了眼來電顯示後便接起來，話筒那端傳來了一道聽起來剛恢復清醒的沙啞男聲：

    「煥，你昨天送我們回來的時候，有拿到我車鑰匙嗎？有沒有忘在酒吧？我找不到。」

    「給你帶回來了，我剛剛開你的車送朋友去上班，現在要回酒店了。」尹浩洙語畢的同時也發動車，切換藍芽繼續通話、開始跟著導航往酒店的方向駛去。

    「哦，還好拿回來了，嘶??頭好暈，煥，你回來的時候幫我帶瓶運動飲料來我房間。」

    電話那頭男聲傳來表示不適的聲音，聽完後，尹浩洙面色不為所動的回應：

    「我房間有蜂蜜，你拿去自己調水，懶就喝水，用不著那麼麻煩，又不是第一次喝醉。」

    「???   ????   ??   ??   ?.（少講沒用的屁話）」

    「有跟我互罵的力氣就夠你走過去拿水喝了，別廢話，我頂多帶午餐回去，吃什麼我決定。」

    「???」男聲咒罵了句後便沒了聲，但尹浩洙還是可以聽到模糊的走動聲，就知道對方開著擴音，沒一會男聲像是從遠處傳來的說道：「你是送溫先生上班？」

    「嗯。」尹浩洙輕應了聲便當作了回應。

    男聲像是抑制不住的笑了出聲，由於對方已經恢復正常音量、貼近耳膜響起的陣陣笑聲，讓尹浩洙在感到不適的同時也感不悅的皺起了眉：「你在笑什麼？」

    「你平常不工作就睡到十二點過後的人，那麼早起就為了送人上班不好笑嗎？你是對他有意思吧？」

    尹浩洙雖一下就聽出對方的揶揄，但卻沒有絲毫隱瞞的爽快承認：「是啊。」

    「哦那就難怪了，不過也不奇怪啦，是我也覺得他挺好看的、條件也不錯，不過你承認的那麼快你是只想做還是認真來著？」

    「你覺得呢？」尹浩洙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反倒把問題拋向他，男聲那端愣是一時間沒想到的沒有開口，再開口的聲音聽起來卻有幾分遲疑：

    「玩玩的成分是一定有的吧？反正我覺得認真的話你撐不了多久的。」

    尹浩洙聽完笑而不做評價、隨口幾句就打發了對方掛了電話，車內再度恢復了寧靜。

    在等候紅綠燈之際，尹浩洙望向副駕駛，彷彿還有剛剛還有那人微笑道謝的殘影，他再次微微上揚了嘴角。

    同業攝影師、家庭問題、父親、小姑、韓貿公司、還有瞞著溫橪沒說他醉後是哭累才睡著時、所看見的脆弱

    這一切好像愈來愈有趣了。

    尹浩洙愉快的想著，在綠燈時再次踩下油門，消失在城市中的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