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51.选择)
“还是别用消声器吧?”喻恒拿着枪笑,“打了枪还是要听个响儿才好,咦?”他想起了什么,又左右看看,“这附近的人都疏散了没有?别误伤了群众——回头被人告了状,我又要被修理了啊。”被修理。连月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什么,她又看了一眼喻阳——男人穿着黑大衣,身姿俊朗,静静的站在路边,并没有靠近。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他看了过来——在视线接触到的前一秒,她又躲开了。“我就不去了,”心里叹了一口气,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男人挪开了眼,声音温和,“你们玩好。我待会还有两个电话要接。”“哦。”老小拿着枪说,“那行,大哥你忙你的。”季念站在一边垂着眼,拿着枪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他又看了看连月的肚子,温声道,“连月,你是跟我们去,还是——留在这边休息?”心突然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刚刚放松的背再次绷紧。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连月站在原地,只觉得紧张又无措。季念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可以不去吗?还是他不想她去?为什么?可是——他明明知道的,他会留在这边。“休息啥?”连月还没有说话,旁边响起了喻恒的声音,大大咧咧的,“我今天是专门带连月出去玩的,以后又哪里有这种好机会?一起一起,今天我们不去很远的地方。”“我就是怕你身体受不了,”没有理旁边的喻恒,季念笑了起来,慢慢解释,“待会要走山路——”“不走很多山路,”喻恒又插嘴说,“我知道她是孕妇,我心里有数。再说以前连月走山路也很厉害的,以前我们在云南她背着包爬两个小时山路,妥妥的——”“我,”喻恒的声音聒噪,连月心里却砰砰直跳。她不知道季念是怎么想——又知道另外一个也在旁边,气息发散,存在感是那么的强——不可以考虑太久。手指捏到发白,连月慢慢的开了口,后背已经绷紧,“我还是想去看打猎——”刚刚似乎又有些紧绷的空气,似乎又随着她的话尘埃落定,散开了。“好。”季念一口回答,他又看了看她的肚子,挪开了眼,似乎刚刚只是普通的询问。说完话,连月吐了一口气。也不敢看其他人,她自己走到了车子旁开始往上面爬——后背却一直紧张又灼热,仿佛有人的目光在上面炙烤。手指还一直捏成拳头,没有松开。“正确的选择。”喻恒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他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又看向路边的男人,“那大哥我们——”“你们去吧,”男人的声音在车外,平静又温和,“注意安全。”“我们回来吃午饭,”喻恒说,“晚上就吃我们打的猎——打到啥吃啥。”“好。”男人似乎笑了起来。连月坐在车子后排,大波浪的长发落在了脸颊边,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的神色。“那大哥我们走了,”季念的声音也响起。“好。”男人也回答,“注意安全。”“好的。”前排的车门拉开,是季念坐了上来。喻恒也很快坐上了驾驶位。“你们前面带路,”喻恒手搭在窗边,对两个迷彩服说,“我们跟后面。”几个男人又交涉了一番,又一次告别,车子很快发动了。旁边的景色慢慢开始后退,直到拐过了几个弯,什么风景都陌生了起来。连月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脸。她捏着手指。“我们上次一起打猎,还是好多年前了吧?”喻恒开着车,开始对着副驾驶的季念说话,“那年我们一起去非洲——是毕业那年?”“后面不还有一次?”季念回答,“你休了假办了签证——”“是啊!”喻恒恍然大悟,“那次搞得匆匆忙忙的,也没打到什么东西,我都忘了。那时候连月——”回头瞄了一眼后排的女人,他说,“连月好像还在J国吧?”不见(52.以史为鉴)52.没有再看自己的倒影,连月回过头,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她坐在后排,看见前方的公路小树郁郁葱葱一直往后退,弯道前方是另外一辆越野绿色的背影——是带路的车。“是啊。”她听见季念在说话,男人回头看了看她,连月笑了笑,男人也笑了起来,扭回了头,“我还记得那次非洲之后我就直接去J国了。”喻恒嗯了一声,“可不是?”外面的冷风卷了进来,车窗开了一条缝。喻恒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开始摸烟盒,他取了一根烟叼在嘴角,又伸手去摸打火机。“好好开你的车。”季念皱眉。“这不开着嘛。”车子扭了一下,喻恒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烟气——烟雾顺着车窗的缝隙被气流卷出去了。前方带路的车开得也不快,连月坐在后排,看了看旁边放着的枪。“最近哈,”喻恒叼着烟又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我总是在思考很多问题。”“什么问题?”季念问。喻恒没有回答,他把烟取了下来磕了磕烟灰,烟灰随风飘散了一车厢,飘落了一些在连月的大衣上,连月嫌弃的拍了拍衣服。好几万一件的大衣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最近我又把以前爸逼着我们看过的书又看了一遍,”喻恒又抽了一口烟,“被逼着看,和自己主动看,那感悟可大不一样——”“哪些?”季念笑着说话,也低头拍身上的烟灰。“太祖选集,邓公选集,”连月坐在后排,听喻恒念书名,“美国近代史,日本近代史,欧洲近代史……”“唉哟那可烦透了,”喻恒突然笑了起来,“想当年,我们两个被逼着写心得体会——”他们也有这种人生?连月抿嘴笑了起来,原来这里受伟人折磨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啊,她有时候就巴不得伟人少说两句话,等同于巴不得鲁迅少写两篇文章,李白少写两首诗一样。“是啊,”季念一边拍着烟灰一边也笑,“喻叔天天让我看伟人选集,我爸那时候意见就很大。”顿了一声,他又笑,“难得喻叔肯带我。”连月看着他微笑的侧脸,捏了捏手指。一个人,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才能微笑着面对自己童年的伤口,并与之和解?喻恒笑了起来,“瞧你说的,爸那时候也很喜欢你,不是还天天夸你来着?连月,”喻恒又突然喊她,“作为一个像你这样的穷人哈,你觉得咱们现在最根本最急需拿稳的公平是什么?”“嗯——”他提问了,连月垂眸努力的想。没有在意身上这个“穷人”的标签。其实喻恒倒是挺愿意和她聊这种天的。连月又想,也许正是她这样的“平民视觉”,对他这种天之骄子来说,才有一些新奇的趣味在吧。“我觉得,是教育公平?”前面两个人都在等自己说话,连月想了想说,“出生在哪个家庭自己选择不了,可是教育是第二次的机会——”她顿了顿,又补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比如她自己。出身卑微,家庭不幸,是开智让她拥有了现在的一切。无可否认某些人有其他的捷径可走,可是到底他们的捷径只能算是个例,第一个人走通了,第二三四五个走通,但第一百个人走不通,不具有普适性。“教育公平?”喻恒想了想,握着方向盘叹气,“也是。就比如你吧,已经出身普通家庭,这辈子要如何通过正常的途径改变自己的阶层?读书的确是其中最轻松,付出就一定会回报的那种——看看现在?都成了外交官了?”他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月气的握着拳头,瞪了他一眼。“连月以前就是s市很厉害的翻译了,”季念回头看看她,又笑,“不然我们也遇不见。现在天意在J国的项目,都有她的功劳。”“是啊。”喻恒叹气,“所以要教育公平,不然我们哪里遇得到连月?像她这样的穷人只能读公立,也没钱学什么特长什么的——招我说,唯分数论好,至少咱们连月还有一线生机。诶老四,咱在美国的时候,那些运动员特招——”“可别提美国,”季念笑,“说话就说话,别往咱们自己身上了扯。”“那可不一样,”喻恒说,“那边是社会明规则,咱们是正大光明的校友推荐入校。”他顿了顿,“我是校友推荐,你是买的,都是俗称的关系户。”“我去,”季念笑了起来,“不让你说,你还说。我上回还和连月说过,别人辛辛苦苦考个藤校,结果连一点以后混圈的社会资源都捞不着,那得多绝望?”“那不一样,”喻恒又扯了回来,“那边阶层固化严重,大大小小的圈子都分好了,这个协会,那个校友会——咱这里可不能这么搞——咱们是集体主义么,公有制为主。”季念笑了一声。“那你最近看书,又看了什么心得?”他又问。“心得啊,”喻恒叹气,“以史为鉴,我发现,大国争霸,核心还是经济战和货币战。”“武力只是工具罢了。”“全球资源有限,一百多个国家,资源分配本身不均。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占有资源更多?”喻恒握着方向盘,“哪次战争又不是争夺资源而起?四百年前的英国西班牙之战,争夺的是海上经济霸权。一战呢,是德国想要挑战英镑这个当时的全球货币结算地位进行全球收割——结果被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他;再往后几十年,德国和日本都因为做到第二大经济体被华尔街按在地方暴打——啧啧,”喻恒啧啧了两声,“一夜崩溃,现在这两个国家的经济都恢复不过来。”“是啊,”季念笑,“可是这不是喻叔以前就讲过的吗?”“讲是讲过,”喻恒把烟头摁灭往外面一丢,“只是那时不懂事,现在再看,别有一番心得。”“怂了?怕了?”季念笑,“还是干一场?”“呵,”喻恒摇摇头笑,“你退它进,你再退它再进,步步紧逼。谁的江山不是打出来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怕什么?”喻恒呸了一声,又看了季念一眼,“难道天意这么大的摊子,是靠做慈善做出来的?”季念笑了起来。连月坐在后排,捏着手指,屏住了呼吸。“打,肯定要打的,”喻恒又笑,“老四你先稳住,别去投了老二老三——”季念摇摇头,笑了起来不见(53.道阻且长)53.“说到底,本质还是资源争夺,”季念笑着,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天意不也是一样?市场就那么大——什么价值观冲突,什么制度,什么武力威慑,都只是争夺的手段罢了。”“是啊,”喻恒也叹气,“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有人要来搞你,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躲是躲不过的,除非自废手脚。当年华尔街逼迫太阳币升值成功,一夜之间把太阳国经济逼回了三十年前,多少太阳人一夜之间破产?中产阶级更是首当其冲,”“经济战争和金融战,”喻恒叹气,“本质也是战嘛。”季念笑了一声。“要说起来,”喻恒又说,“对华尔街比较熟的,那个Anlin——”季念摇摇头,“老二老三那边的。”“要说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当第一?”喻恒嗯了一声,扯回了话题,又说,“当第一好处自然多多的,到时候风水轮流转,轮到我们收割全球财富——”“这可是个大蛋糕,拿回国大大小小的分一分,普通老百姓也能雨露均沾。到时候家家小汽车,蓝领也能拿高薪,提高民生不是梦。”“呵呵。”季念一边笑一边摇头。“咋的,不信?”喻恒自己也笑了起来,“道阻且长——任重道远。”“到那时,我们说的话,就是全球的圣旨,”喻恒一边开车一边笑,“我们的任何东西,就都具有天然的正确性。”“谁叫我们就是强呢?”“不是因为正确,所以强大;而是因为强大,所以正确。”“唉,”连月坐在后排,听着他们东拉西扯,突然叹了一口气。喻恒回头看了她一眼,“咋滴,连月你不信?”“没啊。”连月说,“我信。”他这样开车行不行?东看西看的。“你不信,”喻恒又说,“那我举个例子给你听你就懂了——”他瞄了一眼做在旁边的季念,“我就举个你们女人关心的那种例子——就比如老四吧。”“明儿个,你一早起来看了老四的手机,发现他早就婚内出轨,不仅早就勾搭了个小情人,还已经珠胎暗结,怀胎六月都要生了——”这什么例子?连月皱眉看着喻恒开车的侧脸,这人,这嘴,讨厌的。——也就得亏他姓喻。没人敢惹他。“这什么例子?”季念也笑了起来,又特意回头看看连月皱着的眉头,“你换个人举例行不行?少隔应人了,平空污人清白——连月回去要是和我吵架,我就来收拾你。”“那行,”喻恒从善如流,“我换个人行不行?那就——就大哥吧。”“明儿个,嫂子一早起来看了大哥的手机,”喻恒果然“换了个人”开始说话,“结果发现大哥早就婚内出轨,不仅早就勾搭了个小情人,还已经珠胎暗结,怀胎六月都要生了——”“你这嘴。”季念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你是赖着这车上没有监听是吧?”又不知道这个例子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伸手去摸烟,笑容淡了,神色微沉,又有些神游天外。连月吸了一口气,也低头抿了抿嘴,也侧头看向了窗外。手也无意识的,捂在了肚子上。胎儿感觉到母亲的气息,又在肚子里滚动了一下。她看着外面倒退的树和空空荡荡的麦田想,她不喜欢喻恒的这个例子。这什么破例子?可惜腹诽无用,喻恒的声音还在旁边响起,“可是光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大哥够强,他说的他做的,就是天然真理——”“大哥总是对的。”“嫂子应该反省自己的原因,也许是她不够温柔,”连月低着头,男人的声音还在耳边,“也许又是她太温柔——”“也许是她什么都没做,也许又是她什么都做了。”连月看着窗外,愣愣的,似乎什么都没听。“嗯,这个问题嘛,不能这么看,”季念打断了他的话,又拿着烟叹气,“首先呢,感情的事情,不能用来类比大国争斗,大国争斗只有血腥和你死我活,是没有感情的。”“而人的感情,是很难控制的。”“其次,”他咳了一声,拿着烟咬在嘴边,却是没点,只是说话,声音含含糊糊,“你说的是对的,大哥总是对的。”“我们都必须站在他这边,”他又说,“不只是因为他强,还是因为——”声音戛然而止,却没有说完。不知道是不是顾忌什么。喻恒笑了笑,又摇头。越野车在乡间的这条只能堪堪两车对擦的小路上行驶,前方的带路车只余了远远的背影。道路两边都是碗口大小的小树,隔离开了高低起伏的田地,喻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去摸烟——烟盒被他一碰,落开了。他伸手猛地一抓,这下却连带着左手一起用力,车子方向盘一偏,猛地一拐!“哧溜!”是轮胎抓地的声音,刺破人的耳膜。“啊——”车子急刹,又是一簸一歪,连月的手抓了一下,又马上条件反射的扶着肚子,整个人连带着脸,一下子撞到了前排的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