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回
壹回
那一年是大正九年,我出生于满洲的鹤岗。 然而那个时候,鹤岗还是叫三金城。是清的土地。 但自1919巴黎和会后,随着晚清在中国东北的败亡,这里却已渐渐物是人非。 父亲本是武士家族出生,身为浅野家独子并且作为武士后代,却反骨地选择了从商。 生性喜欢冒险的父亲,远渡东瀛来到中国做木材生意,最后不顾家族阻止爱上了身为中国人的母亲。 他说,母亲是他游历一世,历经坎坷最终停留的港湾。 他总是喜欢与任何不喜欢的人做对,包括祖父甚至是神佛。 然而母亲却是一生红颜薄命,在我出生半年后便早早离开了人世。 那之后父亲再婚,迫于压力娶了原日本未婚妻,一名门当户对的望族女子。 然而尽管如此,父亲却是十分疼爱我。 为了亲自将我抚养养大,他甚至抛弃了日本的家庭,独身留在了满洲。 小时候我很热衷收藏雏祭节娃娃。 这种原由中国发源,为了消除附在身上的厄运及污秽之物以确保平安的祭祀节日,传自日本时,已变成五大节日之一的女儿节。 因为宠爱我,父亲特意从日本托人带回了雏人形娃娃。 父亲是独子,因而并没有得到家族相传的雏人偶,但我的雏人形却一直是整个鹤岗日本女孩子中最新最精美的。 于是精挑万选下,我分别摆好了我的三人女官。她们每一个都有某些部分像我喜欢的乳母菊乃。我将这件事告诉菊乃后,她开心地抱着我点头微笑。 还有我漂亮的五人乐队,她们由右而左拿的乐器分别是:萧、笛子、小鼓、大鼓以及我最喜欢的琵琶。 下一层是左、右大臣,我选了面无表情像管家松井的左大臣和最像俊俏门守阿部的右大臣。 当然,最重要的天皇人偶位置,我要留给亲爱的父亲大人。 因为菊乃在最下层为我摆放梳妆台等小物件时,曾告诉我说,在古时候这些雏人形都是要随着女儿出嫁时做嫁妆用的,所以我决定,长大后一定要嫁给父亲一样的男人! 父亲很开心我的童言童语,然后认真地对我说,等我长大后,他要为他的雪穗找来世上最好的夫婿。 我噘着嘴很生气地说:我不要其他的男孩子,我就要嫁给爸爸! 于是我的雏祭节摆台上,永远缺了最重要的男主角。 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那些珍藏的人形娃娃们,全都在我十岁那年被烧掉了。 那一年的三月三女儿节,父亲突然带回一个精致的男孩子,笑着对我说: 雪穗,看看一郎够不够俊秀,让他做你的天皇娃娃好不好? 我好奇地围着男孩子转,他穿着节日男孩特有的黑灰色纹付羽织袴,鼓着一张包子脸很生气的样子,真是可惜了一张漂亮到可以做雏人形的面孔。 然而当我想要去牵他的手时,却不料被一把推倒。 我被父亲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男孩不见了。 最终我在走廊外的缘侧下发现一郎,他趴在架空木地板下面,整个人埋在草丛和碎石之中,仅露黑色的和服袖丈,像只流浪狗! 我跪在走廊上探下身子歪头好奇地瞅了瞅他,然后伸长手臂试图抓住他的衣袖。 小狗小狗,快出来。我唤他。 他并没有反应。 于是我想,他可能听不懂日文,就像鹿林山街区外的很多中国小男孩一样,于是又用中文叫了一遍。 他却一下子狠狠拍开我的手。 谁是狗! 我笑嘻嘻的跳下架空地板,探进去半个身子将他抓了出来。 他自是很不情愿,一直扭来扭去地滚了一身尘土。 我低头打量自己被弄脏的和服,很生气地道:你的脾气太坏了,看你都做了什么,今天是雏祭节,你毁了我的礼服!我扶了扶发沉的头。还有菊乃为我梳了一早上的发髻。 他毫不知悔改地注视着我,然后又要上前推倒我。这一次我才不会轻易让他如愿,于是我们两个互相推搡起来,实力不相上下。 最后还是管家松井发现我们,他毫不犹豫地分开了我们,却是先抱住了一郎。 小少爷,你没有事情吧? 我很生气地趁机上前踹了脚一郎,他似乎很疼,面色铁青地瞪着我。 小姐!松井简直要发狂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面无表情以外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的弟弟呢? 什么弟弟,我又不认识他! 父亲这时候自身后抱起了我。 雪穗,你怎么会不认识一郎呢,我不是给你看过他的照片幺? 我咬着手指回忆。 你是说那张婴儿的照片幺? 是的啊,你当时不是很喜欢弟弟幺,还说他的脸圆圆得像苹果。 可是他现在可长得不像个苹果。 父亲笑了。 那像什么? 我歪着脑袋撅嘴:像小狗。 一郎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就要揍我。 我却得意洋洋地抱着父亲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晚上的时候,经过父亲的一番教导,我决定做出jiejie的样子,把雏祭节的菱饼和花寿司全都拿出来给一郎吃。 一郎却仍旧不开心。 一郎。我叫他。 我不叫一郎。 可是父亲这么叫你。 祖父说我是个男子汉,而且我叫做浅野宗一,请你用尊称叫我浅野君! 好吧,浅野君。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要回日本,我不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满洲很好的,我可以陪你玩,你不会寂寞的。 然而宗一却再次推倒了我。 他骑在我的身上,像个霸道的大地主。 我想了想,原地不动。 你为什么不还手? 你又为什么打我? 因为祖父大人说你是父亲的私生女,是家门的耻辱。 我并不知道私生女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明白肯定不是好话。 可是你也毁了我的雏祭节!你得做我的天皇娃娃补偿,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或许是我的不反抗,令他没有了战意。 那些雏人形很重要幺? 当然了,菊乃说那是我的嫁妆。 如果没有了怎么办? 当然就嫁不出去了啊。我自然而然地接口。 第二天一早,菊乃小心翼翼而沮丧地告诉我。昨夜正厅发生了火灾,我的雏人形们全部被烧毁了。 由于过于年幼而什么都不明白的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无法出嫁,因而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