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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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笑容过于绅士和煦,我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最终还是父亲唤了我的名字,我才想起要回礼。 在他乡相遇亲人,算是一件惊喜的事情。 父亲因为安藤恭弥的出现而十分开心,不仅笑容多了,整个人也变得很有精神。 安藤恭弥提及下周家中将会有一场婚礼,并邀请我们参加。 是家姐出嫁的日子,如北海道的浅野家能赏光出席,吾等将会十分荣幸。 澄江的婚礼吗?父亲念着,似乎想到什么。女孩子一转眼就长大了啊,我们家雪穗再过几年,怕也要嫁人了只可惜我大概是不能看到了,真不甘心啊。 父亲。宗一打断。您的药还没吃呢。 雪穗小姐的婚约者? 是冈本男爵的次子,目前于东京陆军大学求学,两人是满洲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是报纸上刊载的满洲国新上任的总务次长冈本男爵吗? 本来是要送雪穗去北海道的,不过苍辉君因为一些学校事务去往东京。所以未曾与你相见,无论是苍辉君还是恭弥你,可都是掌握着日本未来的青年人才。 如此听来,想必冈本君十分满意雪穗小姐。真是让我这个单身汉十分羡慕啊。 我十分别扭的转身装作去接药,抬起头的瞬间,恰好对上安藤恭弥的视线,他盯着我的眼睛,慢慢露出微笑。 晚上为父亲雇用了陪夜的医护人员,所以我和宗一暂居在安藤家的别宅。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去主宅,父亲只说对方是公家华族,礼仪众多且严苛,他日定当按照礼节,准备伴手礼后正式拜访才不至失礼。然而从他们谨慎看我的眼神中,我知道只怕我的尴尬身份才是真正原因吧。 无论如何,带着私生女去拜访妻子的娘家 ,都是个十分不体面的事情。 私下里我在仔细询问了宗一后才得知,安藤是他母亲的姓氏,安藤恭弥是宗一母亲兄弟的儿子,于是,他的的确确又算得上是我的表兄虽然,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安藤恭弥是个极有个人魅力的男性,他不仅长有一张符合传统审美的俊俏面孔,并且拥有着日本好男儿的一切美德。 稳重可靠、礼让谦恭、忍耐服从、儒雅博学、交游广阔甚至还是华族出身! 然而一想起他那双眼睛,可以仿佛看透一切,我不由得烦恼的埋进被子里。 婚礼的前一天,安藤恭弥以安藤家的名义特地送来参加仪式的礼服。 其中为我准备的是一件浅粉底色蓝金菊纹振袖和服,因为这种礼服几乎是专为年轻女性出席节日场合以及参加正式仪式所准备的,在满洲穿惯水手服的我也极少穿。安藤恭弥还非常贴心的派来一名为我梳妆的女仆,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温柔的菊乃,那之后听父亲说她留在了满洲,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经过一番打扮,走出来的时候,只见穿着黑色带有家徽的纹付羽织和服的宗一和父亲已是等候许久,于是我立刻躬身道歉,一家三口才坐上小汽车出发。 安藤家嫁女的婚礼是传统的神前式。 举办地点在有名的鹿苑寺,此处作为日本室町时代北山文化的代表,以用金箔装饰的舍利殿金阁而闻名。当然,普通人家是无法在此举办如此奢侈婚礼的,据说新郎是关西警务司长的么子。 参加婚礼的宾客很多,大多数都在鹿苑寺等待新人的到来,繁琐的传统要求新郎新娘在正式仪式前对父母进行许多的答谢礼。 父亲尽管因病而身体孱弱,但仍旧在我和宗一的搀扶下与相遇的故人相谈甚欢。 不多久,新郎新娘在神职人员的带领下走进寺庙,而观礼者则自动分为婆家与娘家两列,跟随在后。 宗一似乎怕人多会把我弄丢一般,始终牵着我的手。 不同于中国新娘的凤冠霞披以及红盖头,日本的新娘在仪式上需要换上三件礼服: 在离开娘家时梳着角隐,盖上一块白色丝绸,俗称白无垢,白色象征着新娘的纯洁无瑕,既是新生活开始的象征,也意味着原有生活的结束。 抵达寺庙后,由神官主持祈求神灵祝福的仪式,仪式中的新娘则换上第二套礼服,大多是绣有仙鹤或花朵等吉祥图案的华丽十二单,以金、银、红三色为主。 当一切结束后,新娘穿着另一套属于妇人的深色留袖和服,同时表示对纯洁少女时代的告别。 我突然想起了满洲里站看到的那些带着步枪穿着制服嫁人的日本女孩,还有母亲的那件火红色旗袍。 三件不同的嫁衣,三种女性的道路。 不知待到我出嫁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像母亲那样,穿着心爱的嫁衣,走向人生未知的道路。 带着深深的爱和祝福 ,对女性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我忍不住告诉了宗一,他很认同我的想法。 如果雪穗穿上那件旗袍的话,一定会十分的美丽。 他如此说着。 接下来的仪式便是传统的聚餐,诺大的厅堂坐着不下百人的来宾,气氛虽然热闹却并不吵闹。 新娘新郎端坐正上方,按礼节需通过339次交杯酒来盟誓相爱一生,白头偕老。这也是整个婚礼上最为重要的一道程序。 客人给新郎倒酒时,每杯酒必须分三次喝光。然后再互相交换酒杯,给双方倒酒。整个婚宴上,就这样不停的相互敬酒,而整个喝交杯酒的过程则意味着男女双方喜结良缘的过程。 我却有些如坐针毡,身边的陌生的宾客不时朝我投来各种眼光。 宗一也察觉了我的拘束,于是拉着我离开了席位。 很意外,父亲并没有阻止我们,如果是平素他一定会因为我们的失礼而训斥一番。 我们走出寺庙,在京都老旧的街头闲逛着。 精致的一文字瓦,虫笼窗以及红丹格子门倒影在雨后碎青石地面上,自带古都韵味的铺面房长长排开,而摊贩们聚集在一起大声吆喝,以吸引顾客。 因为我们穿得过于正式华丽,引来很多目光。 有位头绑红白扭纹钵卷的金鱼老伯笑眯眯招呼道:这位俊俏的少爷和小姐,捞金鱼么?我家的鱼又多又漂亮。才一百钱一次哦。 我好奇的停住脚步。 宗一转头:想玩么? 我点头:可是没有钱。 谁说的。宗一自和袖中掏出钱包,上面纹着两只花绣球,正是我亲手做的,没想到他竟随身携带。 老板,一百五十钱两次。 老伯摸着后脑勺哈哈笑着:这位穿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想到这么精明。二位的口音听起来很奇怪啊,不像关西人。 宗一不屑与之搭讪,痛快将钱付好后递给我纸网和碗。 我蹲在鱼池前兴奋的观望着游来游去的鱼儿们,寻找目标。 宗一一边为我提着衣裙,以防弄脏振袖和服的长袖,一边嘱咐道:捞那只大个儿的江户锦! 我痛快下手,却败兴而归。 一连数次。 最终宗一发怒了,用手直接捞了一条出目金扔到碗里。 我双手捂着嘴低呼:一郎,这样老板会生气的。 老伯啧啧称奇:少爷真是有气魄啊,不过你们给的钱够多了,这条就算是我阿秋送的吧,开心就好。 于是我拎着金鱼,开心地拉着宗一的手继续闲逛。 路过章鱼烧的摊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被香味吸引住。剩下的钱仅够买一盒,于是我们一人一口分光了美味的章鱼丸子。 这时安藤恭弥笑着突然出现:好吃么? 我吓了一跳。 别吃惊,让客人满意才是待客之道,而且姑父十分担心你们走丢。。 宗一弯腰道歉。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没关系,不过我说宗一君,你可是被骗了,在京都,捞金鱼十钱就可以玩三次哦。你们竟然花了三千日圆买一条金鱼,难怪老板如此大方。 我有些不开心。 这不怪宗一,是我想要。 那么,今后请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为了宗一。安藤恭弥依旧微笑着,然而阳光下却是那么的冰冷。因为宗一君,深爱着自己的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