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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融融,高大的男人在石阶上气喘吁吁,在他泪眼汪汪问了我将近五遍累不累后,我大发慈悲停下,告诉他我累了,闻言他笑得比吃了糖还甜。 亭外天高风远,一只风筝慢腾腾飘落,思绪飘回桃花镇,那时年纪尚小,阿森日日捡破烂,不过挣得几个零钱,商店里最便宜的风筝也得几十,它就那样高高挂在墙壁,我们两个小小孩童立在外间,昂头仰视。 最后还是我拉走阿森,回去路上,阿森买了根糖给我,向我保证:以后,我一定让眠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兄长原本正殷勤给我扇风递水,见我眼神凝在一处,立马跑出去,同那对情侣交涉,三言两语哄得他们把风筝交给他,再由他来邀功:眠眠,我好不好? 眼看风筝愈飞愈高,我终于笑了,仿佛这一片小小风筝,能将我的思念带给心上良人。 没成想挂上了枝丫,我三下五除二爬上高高的树,露出桃花镇眠眠才有的笑,不小心瞄到神色晦暗不明的兄长,脚下一空,仰面倒下,不期落入某人怀抱。 是兄长,我微微抬脸,他也刚好低下头,望进他看不出情绪的眸,他突然嘟嘟囔囔,含糊不清道:眠眠好软啊。 我装作没听到,跳下来,远处山脉间红日高悬,印得我们面孔仿佛镀上一层金,我好奇问道:大哥,你如何向他们借得风筝? 兄长一笑:秘密。 后来的日子,我们自带风筝,若不慎挂上树,兄长还硬要学我爬树,白衬衫被划破,露出精瘦腰腹,惹得过路女生羞笑,他不自知地,得意洋洋地朝我招手。 算来这是我到周家的第三个月,我知道这里叫B市,华国首都,经济中心,随处可见的高楼豪车,一掷千金的世界,难怪妈那样贪恋。 初夏,山雨欲来风满楼,天色暗极了。 兄长偏爱在这样的天气玩恐怖游戏,他对于恐怖镜头的出现有着几乎天赋性的预判,每当雷劈下,照得他面色幽幽。 一吹风我就受凉发烧了,兄长寸步不离,他说:眠眠病了,就不好玩了。 是啊,原本的出游计划搁浅了。 昏热迷糊中,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什贴上我的唇,随后我被什么咬了下,听得不真切:那,你现在是我的了,听见没? 小铃说是被蜜蜂蛰的,兄长怒骂蜜蜂不长眼,随后偷偷觑我,还贴心地送我消肿药膏,我笑着接过,心里却是沉的。 第一个想到的是妈。 再见她,戴一副黑色墨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珠光宝气,哪里还有一点桃花镇婊子样。 那天之前,我仍异想天开,或许妈愿意帮我,毕竟我和妈是一路人,我们在泥潭中共生十八年,血管中流淌着一样腥臭的血。 可那天后我绝望了,因为她说:就算他要cao你,你也给我忍着。 每一个倒霉的观众都是因为他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 可我不仅已经身处舞台,身后还有无数的手将我拉近,我该如何自处? 珠宝新品发布会上,兄长手持一款手镯,两根一模一样的枝蔓缠绕,密不可分,他说:这款手镯名为双生,一样的血脉,永生纠缠,孕育罪恶之花。 灯光汇聚于一身,漆黑的发,漆黑的眼,漆黑的衣,这是世人眼中的天才珠宝师周朗,绝艳不可方物,网上的评论已经从精美绝伦的首饰,转移到了他身上。 十七岁考入常英国名校,二十岁创造出自己的珠宝帝国,各大时装周合作伙伴,没绯闻,人品正,唯一承认过的女友,温岚,意大利华裔画家,端庄大方,一对璧人,是上回一同出席生日宴的女人。 接到电话时,他已一周未归,听筒后是沙沙纸声,语气不复亲密,但的确是温和的:明天祖宅有宴,到时再见。 大胆的猜想使得心脏剧烈跳动。 祖宅阴沉沉,仿佛一座棺椁,管家为我推开门,内里小鬼凄笑霎时停住,一双双绿油油,不怀好意的眼瞟来,像是聊斋中的画皮,走近一瞧,方觉衣香鬓影,美丽面庞。 特地找了角落,也躲避不及,几个妙龄少女故意找茬,话里话外骂我上不了台面,为兄长鸣不平,我才不搭理,没受过这样冷脸的小姐们,一杯酒立马要泼来,被人拦下。 周一,你拦我做什么,叫我教训教训她! 周一呵止,拉着我便走,这下好了,我更是众矢之的,到了二楼,他松开我的手,对我说抱歉。 周家人都爱说抱歉吗?我笑了笑,要走,他也识趣。 人就是人,管你有无金钱,总乐得看见旁人出丑,这正是孩子的残忍之处,可是,我嗤笑,很幼稚不是吗? 这时我发现不对劲,黑暗露台中,还有另一道沉稳呼吸,一侧头,便看见一个猩红的点在半空明明灭灭,它的主人见被发现,绅士地掐灭。 但我们都没有说话。 冰凉的指尖,触在我手背,我一下弹跳开,那人锲而不舍追来,丢下一块柔软的手帕。 擦擦。 我认得这股烟味儿,丝丝缕缕钻进脾肺,一如他锋利的目光,刀般剖开我,刺向我那颗知晓其秘辛的心脏。 回去吧,他们在找你。 果不其然,仆人赶来,领我至一房间,充斥腥甜药味,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坐于轮椅,身旁立着精瘦道士,仙风道骨的,他捻符一张,丢进水中,发功间,朝老人点头。 老人这才招我伏在她脚旁,眸中皆是贪婪青春的光:你以后就叫周希。 如同旧时代奴仆,我跪拜下去。 小宴结束,由刚结识的男孩送我归家,是兄长的意思。 周一是个倾诉欲很强的孩子,可他既不聊自己,也不过问于我,只谈论有关兄长,说他是自己的楷模,而他如何如何敬仰。 盯着夜景,想起老祖屋中的场景,过了火的银刀烫辣辣割开皮rou,明目张胆流放我的血液,我一个字没听进去,周一或许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害羞道:我话太多了。 不,请你多说说,我想,多了解大哥。 后面的日子,我与老宅分割不开,我摸清这棺椁般祖宅的布局,知道一楼窗台常飞来一只蓝扑扑的鸟,偷盗食物,甚至知道放血这是道士的授意。 唯一庆幸的是,兄长送我去读书了。 知识晦涩难懂,尤其英文,简直天方夜谭,请教老师也落个一知半解,几星期时间,我竟学会逃课,真是叶公好龙之徒,我唾弃自己。 坐在楼梯最高阶上,轻而易举想起桃花镇的田野,有花,有鸟,有风,有阿森,有尽管不如意但很快乐的日子。 一颗球重重砸来,我的画被毁。 肇事者中有熟悉面孔,正是小宴中对我恶语相向的女孩,我并不打算理会,他们却不如我愿,拦住我的去路,打了我一顿。 以后方知道那时发生在我身上的叫校园暴力。 女孩揪住我的发,将我的脸掴歪,手劲不大,但她的同伙锁住我后,一拳狠砸在我小腹,我的脸上一定无意识流露出轻蔑,因此他们更狠地发泄怒火。 我不太能碰到兄长,也许他在躲避我,我也没有找他倾诉的意愿,我想他们并不喜欢我。 可我没想过他竟然恨我,恨不得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