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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郁金香插在水晶瓶,摆在窗台,从新鲜到枯萎,只用两天,再从枯萎到凋零,又是三天。 这是一朵花生死的瞬间,亦是我逃避生活的日夜。 傍晚日光将它的影子照得歪斜,时高时低,像是日晷,风一吹,最后的花瓣就这样飘零掉落。 避无可避我想起那天,兄长换上儒雅姿态,弯腰捡起门外的花递给我:她缠着我问了好久,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那是一束沾染露水的郁金香,被漂亮纸张包裹,像她曾给我的糖果。上面还夹着卡片,由兄长代写祝贺希希首演圆满成功。 我有点难过:为什么?要碾碎我在B市所有的温情? 其实我想得通。 楼上与楼下,喧闹与死寂,光明与晦暗,坦率与不齿,他尽心尽责重现我三年前的噩梦,连观众都不落下。 他多成功,我蜷缩在被,不敢露头,唯怕四周的黑影将我撕碎,它们念念有词,骂我不知羞耻,天生yin贱。 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发难。 为什么?他重复我的话:你记着,不听话就得受罚。 与他并肩下楼时,一脸木讷的温小姐与众社员一齐望来,我被目光灼得发抖,觉得自己浑身赤裸,被人围观,手中鲜花也成了流jingye脓血的动物内脏,我干呕不止,痛苦万分。 角落的宋抑踌躇上前,又止步,最后把花交给我,让我保重身体,那花,被兄长送给街头钢琴师,并对他说have a good day。 我清楚记得,奖学金由兄长特助亲手颁发给社长,我一下明白过来她口中的非我不可,原来就连我自以为的与宋抑的密谋,都是他给的机会。 兄长其人,永远和蔼,从不对下属或佣人发火,沉下脸的次数都可观;不喜欢幼小软弱的东西,但从不落下B市任何一次慈善募捐;唯一显露出的,调节情绪的方式是抽烟。 这是一个拿伪装当饭吃的人,输给他,一点不冤枉。 休学的日子,我睡得不安稳,一些幻影总来打扰我,瑞士军刀被我压在枕下,我那时还不明白,影子只存在于光下,当你真正陷落黑暗,它就不复存在。 兄长会来陪我,替我驱散噩梦,但他一来,黑影更猖狂,我握住刀,在他怀中时梦时醒,为数不多的梦中,我见到阿森,随之火烫般惊醒。 夜灯下,兄长的笑温柔到有些阴沉,替我擦拭薄汗,亲吻我,问我是不是做梦了。 我不说话,他就边拍我的背边哄我睡,好一会儿,听到他低声说:希希,我听你的话,让周家起死回生了,不过我很好奇,你妈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你这样听话? 几天后,妈被捆住手脚丢在我们脚下,我望向兄长,他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颔首,有人举着针管上前,将液体注射进妈的体内,她挣扎不过一秒,立刻瘫软下去。 你不是问我世上有没有假死药吗,他搂住我的腰,侧脸,亲昵地将鼻尖抵在我脸颊,这是瑞士研发团队新研制出的药剂,我叫它prisoner of love′,注射第一针后的人,两天内会如同死亡般失去呼吸脉搏,只有及时注射第二针,才会醒来,否则,将迎来真正的死亡。你喜欢吗? 每当我以为他足够残忍时,他总能给我新的认知,他确实是恶魔。 他来摸我的脸,湿漉漉,竟是哭了,我想过她住手,没想过她死,此刻我别转脸。 瘫软在地,毫无反击之力的妈,让我生出隐秘心思,似有怪物大口吞噬理智,我一时呆住,若她永久沉睡,那么 看来你也喜欢。 拉回神智,我问他为什么。 这是第二次。 这回他不为难我,大方道:你母亲既无权也无情,为何次次拿捏得当,叫你不敢不从,我特提了她,前来一问。 那曾被我掀开又放下的一角思绪,如今不容自欺地被旁人撕裂,我倏忽朝他看去,他满目怜悯,像看一只受惊小猫,拼命藏匿情绪,却藏不住那根炸毛尾巴。 一刀毙命也罢了,偏偏他不肯给我痛快,在我褪去血色的唇上落下一吻,他说:她嘴真硬呀,我问不出一句真话,不过希希,你得明白,就算你有把柄,那也只能够被我掌握。 当夜,我惊忧过度发起高烧,夏夜闷热,我不住去扯身上薄被,过了会儿,渐冷起来,窝在男人怀中,瑟瑟发抖。 医生来了又走,开了药,挂上水,兄长亲自喂我喝粥,耐心非常,即使过后我悉数吐出弄脏他衣物,他也不恼。 替我擦净嘴角,他扶我睡下,等我渐沉,他起身欲走,被我拉住,我迷迷糊糊唤了声什么,他果然停在原地,周身气息沉沉。 我又唤他,这回我听清了,我唤的是阿森,一下惊醒,触电般松开他的手。 好久,他俯身吻我额头,缓步离开。 我很快昏睡,蛤蜊色的梦里有许许多多人,开头无一不是笑的,后来天愈发黑,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唯独那些笑声愈发尖锐刺耳,我手中握着的,是周朗送我的瑞士军刀,破开一人高的杂草,温小姐死不瞑目,七窍流血:小希,你是他meimei,你为什么要勾引他luanlun?! 我连连退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那些消失的人,墙般围来,他们振振有辞:luanlun!luanlun!luanlun! 肢体的罅隙间,我看见兄长给阿森点了把火,阿森被烧得面目全非,口中疾呼:周希!你不守约回来见我,还要连累我卷进你们的恩怨,我恨你! 我心头巨震,阿森恨我,他恨我恨我不回去见他,恨我让他被牵连,恨我与旁人好。 我握紧刀,扎进自己胸膛。 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下,比体温还高,睁开眼,瑞士军刀已没入兄长胸膛,他手里有一管针剂,我想到什么,手下使劲,刀又没入一分。 很奇怪,我清醒得很,病中昏沉全然不见,抬头,入目的是他有些苍白的脸,四周黑影催促:再深些,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顺从地把刀再深了深。 兄长叹息一声,拥住我,这样,刀刃更深,一点不留在外了。血液泅湿衬衫,也叫我的手打滑,双臂呆呆垂落下去。 我呆滞地看向他身后墙壁,黑影环绕,我乖觉地在他怀中蹭了蹭,一股血腥味。 他说:你果然一点余地不给我。 他何尝留给我。 床畔跌落一支针剂,什么假死药,明明就是高纯度毒品,一旦上瘾,终生难逃。 我猛地一推,他便跌落在地,气都喘不上来,我赤脚下床蹲在他面前,俯视他,一只微冷的手盖在我脚面,他微弱道:上床去,地上太凉 我摩挲他的干涩的眼角,为什么不喊人? 他对我说:死亡何尝不是解脱。 我收回手,带着一身血,重新躺在床,盯着天花板,他死了,妈也死了,难道不是很好吗?我没有从这样恶毒的念头中脱身,越陷越深,甚至轻哼起来。 我说:你是坏人,我没有做错。 没有人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