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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着头任阿阴帮忙整理领子,“何事?”“苏小姐昨夜没了。”“嗯。”阿阴手头未停,神色如常,韩听竺亦然。好似只是听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左耳进右耳出。后来,苏小曼头七一过,苏玉良便带着夫人迁回皖南老家。有传闻说他给重庆那边写了封秘信状告韩听竺,但又没进一步的消息,便只当谣言作罢了。你问阿阴有没有想过什么,她想过的。想过那个有些单纯的苏太太,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做鬼的,这种事情还见得少了?一切都是这样,万万千的变化,你都要适应。又想什么,想苏小曼。她是个鬼,不知道人间琐事百般牵扯,没个尽头。身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才实属艰难。十一月中旬,上海滩终有了桩喜事发生。梁家三小姐梁谨筝远嫁北平。传出消息的时候,赶上韩听竺在家休憩,两人闲散坐着,阿阴有些打盹。留声机正放着京戏,咿咿呀呀的,但是衬这空荡荡大宅很是有些冬日的暖意。张道士唱:举起了金盅酒心中欢畅,好一似金殿上痛饮琼浆。你是个美佳人多娇模样,陪伴我少年人美貌才郎。倒也算是相得益彰。阿阴微微睁眼,光着的脚从拖鞋里抽出,缓缓从他衣袍下摆探上去。“韩先生,相好的嫁人了,你怎连个表示都没有?”他蹙眉,为她用词而不悦,“我哪里同她相好?满口都是浑话。”“哦?周老板还在上海时,你就同人吃饭约会了。要我说,梁小姐才是真正赢家,黑白两道的一个是她初恋情人,一个同她谈婚论嫁。”“没有谈婚论嫁。”韩听竺强撑着反驳。当初梁老有意同他示好,家中就一个三小姐梁谨筝迟迟未嫁,刚从英国回来,便想着两人见见面相看相看。韩听竺见阿阴平日里时常出神,在外面倒是同他亲昵的紧,可心一看就没放在他身上。自从她再次回来,便一直这样。同梁谨筝吃饭,还特地让唐叁给她透了口风。却不想阿阴正眼都没给,甭说吃醋,她饭都不喜欢吃,更别提醋了。唱片正放到谢招郎叹:唉!这相思怎生是了呀!她捏着嗓子娇媚着声音,半撑在沙发上,身子探向斜前方的韩听竺,“相思啊,怎了呀?”这话出口,韩听竺彻底听不下去戏了,伸手把唱针提起来,咿咿呀呀至此停止。他从单人沙发挪过来坐在她旁边,顺便摸了摸那双光着的脚,有些冰。朝着下人挥挥手,再低声开口。“你跟我这么些年,戏也听的不少。这一出叫什么?”阿阴双眼写着嗔怪地剜他,“你这就无趣了,下次再不同你说玩笑话。”“玩笑话没个边际,倒没见过你这般爱把自家男人向外推的。戏你明明看得懂,王五姐和谢招郎能用来譬喻我与梁谨筝?说你讲浑话,还越发起劲了。”下人送上来张毯子,他扯开盖住她腿肚和脚。任是旁人听了也要心道:烦请韩太太看看眼前人的真心罢,他一点也不是刻板较真,只是满腔情意都倾在你身上,哪里容得下被质疑分说?今日阴天,阿阴知道,冬愈发的近了,不知道上海会不会下一场雪。现下房子里很暖,天色昏沉沉,下午也要在客厅开着金闪闪的吊灯。看向韩听竺,他面色仍旧是冷着的,手上的举动却又温柔,皮囊之下掩藏的明明就是一如过往的满心“纯良”。独一份的,为她的,纯良。她忍不住开口,话语比思绪还快,问从未问过的一句:“你爱我吗?”实在是太俗气的问题。且一说出口,她就又莫名地退却了,不想听到答案了。无论是深情的道一句“我爱你”,亦或是摇头说“不爱”,她更怕的甚至是听到前者。因心底骤起了苍凉,她同那个玄衣小和尚,从未道过一句爱,就连她问得最多的是否欢喜,竟至死也未听过他答案。韩听竺看得见她眼里的伤与痛,他表情绷得很紧,双眼也直直望她。他好像感觉得到,她其实不想听这个问题的回答,亦或是为答案而害怕。安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化解僵局。下一秒,一团黑影跳上沙发,趴在了阿阴脚边。两人的视线便都转向了猫,他不作言语,她亦不催促,好似从未问出过这个问题,除了眼下落笔,无人记得顷刻间发生什么。好似刚画好的一副红泥小火炉画卷,不由己的被泼了墨。画还在,那股意境已经逐渐消散了。没过几天,正赶上这阵子喜气过去,汪伪政府陈部长cao办的拍卖会定下了日子。十一月二十日,上海沦陷的日子,距今已经四年。明里暗里,都不是甚的好意思,却把上海滩这些叫的上号的人请了个遍。陈万良当真是一条卖国的好狗,行事很是到位。去是不得不去的,你若是拒绝,便定然在家睡不好最后的安生觉。明日清早,不,或许是半夜,就会有特务进家门,把你带走拷问:到底对和平救国有着怎样的逆反心理。上海曾经在这日被掠夺,你也要不得好过。韩听竺倒是一如常态,早早就应允了陈万良会去。外界揣测他亲日,他从不辩解。有机敏的老板自有对策,去便去,不拍任何的东西便是。这送进去的钱总归用不到正经需要的地方,最甚的还可能收入日本人囊中,哪个会乐意。二十日当夜,上海滩的受难日,人人盛装出席。下午丛师傅就来了家里,给阿阴弄头发,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了什么。韩听竺只说:“今日带你去看那木雕。”冷冷淡淡的,阿阴习惯。他应是不知,她那夜已经看过。还划过。到了俱乐部,是个日本人常聚堆的地儿,今日包了整场,只有中国人。是不是彻底的中国人,自然不好说。陈万良先上台假面着说一通好话,无外乎是今日拍卖所得款项都用来和平救国。和平救国,上海如今听腻了的四个字,收音机里日日循环,报纸新闻亦不免俗。要先把你脑袋里的反抗心思全清除掉,一起做行尸走rou般的活死人。阿阴不多想,同韩听竺晚到落座,却见着唐叁也坐了下来。他往日里跟着韩听竺,都是四处隐秘的地方一站,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眼,时刻机警着。“今日唐叁也坐了,可是要拍个宝贝物件回去讨老婆了?”她歪了头打趣道。韩听竺见怪不怪她这幅爱调笑人的样子。唐叁木讷的脸有些红,“阿姐莫拿我说笑了,今天帮先生喊价。”“不多是女人帮着叫吗?”“先生心疼阿姐,不愿阿姐做这些事情。”“哦?”她忍不住笑着看韩听竺,却见那人假意出神看向台子,陈万良的虚伪讲话听的比谁都认真。真是死要面子。陈万良总算撑着他那干瘪的身子骨下了台,毕竟今日主要事宜是从这些铁公鸡身上拔拔毛。手脚麻利的放了桌子,桌上摆了木槌和木板,拍卖师上台。可甭管放上来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