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
巴别塔
陈熹一直在房间待到陈嗣敲门喊她吃饭才出来。 昨天时间赶,没几道菜,今天陈嗣回来的早,特意去市场里称了五只活蹦乱跳的螃蟹,还买了精排做糖醋小排。只不过陈熹依旧是不给他面子,不管他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就喜欢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耷拉着眼皮扒菜吃。 其实陈嗣一直想找机会跟她说话。 他看出来陈熹失恋了难受,想找个人吐苦水。可他一张嘴,陈熹就闷头吃饭,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陈嗣累了一天,回来在厨房忙活了快三个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不搭理他,他没辙,就不管这事了,只顾着狼吞虎咽的吃饭。 这顿饭吃得可快,不到二十分钟,电饭锅里的饭被刮得干干净净,糖醋小排一块没剩,唯一幸存的是那只蒸的红彤彤的螃蟹,壳上像是一个笑脸,被放在靠近窗台比较凉的地方,是给陈熹留着第二天吃的。 解决完饿肚子的生理问题,陈嗣洗过澡之后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开始变得焦虑。 下午拖回来的那箱啤酒静静地待在门口的角落里,陈嗣看了一眼。 陈熹把护发精油在手心揉开,涂在发尾,忽然听见有人敲自己的门。 她看一眼电脑屏幕,晚上九点三十三。 陈嗣大晚上敲她门做什么? 那扇破了皮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陈嗣闻见一股香味。不是那种饭菜的香味,而是小时候去外公家在草地里翻蚂蚱时会闻到的从野草、鲜花还有大树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清香。当他看见陈熹披散着的头发,他觉得那应该是她用的洗发香波的味道。 她靠在门上,淡淡瞥他,干什么? 陈熹总是这副他欠了她几百万似的表情、语气,陈嗣早已习惯。他面对她,时常会觉得自己患上了失语症,但他的神情表现得没有内心那么狼狈,和她像一对面瘫的双胞胎,很平静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啤酒箱,问,喝酒不? 她望着他的脸,没说话,但人出来了。 陈熹觉得喝酒前和喝酒后的世界非常割裂,连她本人也很割裂。 这回不需要喝够五罐,这回她喝到第四罐就对陈嗣敞开了心扉。 她指着自己放在那的蓝牙音箱,换首歌。 我不听粤语歌。 可音箱连的是她的手机,陈嗣喝得也有点上头,捞起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解锁界面捣鼓了半天,才发现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他拍了拍陈熹的胳膊,言简意赅,密码。 陈熹接过手机,解锁,点进网易云,换了首英文歌。把手机再撇到一边,猛抽两张纸巾擦鼻涕。 要不是她擦鼻涕,陈嗣还真没发现她哭了。 他最害怕陈熹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人们都说双胞胎心有灵犀,看陈熹对他那冷冰冰的样子,估计她是不会有这种感觉。 但是陈嗣觉得他有过。 小学一二年级之前,陈熹和他还是两个小豆丁,外婆家的小狗、学校对面小超市热销的奶瓶糖还有夏天看电视用凉水冲开的绿豆糕,这些没心没肺的小事在他们的生活挤得很满。 她年纪小的时候很喜欢自己叫作薇薇,因为听起来很漂亮。如果非要总结,那就是,他们对未来、明天都有着同样的期待。 一二年级以后,对他们一视同仁的外婆过世,她的世界似乎从那开始变得阴霾。小时候的话,他特别害怕她哭,是因为陈熹哭起来声音打得像打雷,他们总是在一起。她每哭一回,他就像在雷雨天里走了一遭。 那现在呢? 还会怕吗? 今夜依然没有人开灯,仅有窗外在路上开了远光灯的大卡车一闪而过,窗台上那几棵由他精心照料的花,也会在冷清的墙壁上留下短暂游走的剪影。 陈嗣偏头看向她的侧脸,在音箱的掩护下将空掉的啤酒罐捏得咯吱响,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的问题,他最大的心愿是陈熹能吃好,穿好,高高兴兴的过每一天。 怎么也这么难。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对你不好吗? 把鼻子都擦红的陈熹抬头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你哭什么? 明明以前回来,每天都和那个男的打电话,笑哈哈的,穿着珊瑚绒睡衣,头发就随便扎成一个球,睡觉、吃饭。 他皱着眉,语气冷硬,好像只要她说是,他害我哭,他真的会打飞的到广东狠狠地揍他一顿。 不过,陈熹本人真是没有感受到一点安慰。他那种语气,那种表情,只会吓得人更想哭好吗? 她想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但今天她看着陈嗣那张脸,就是无论如何都骂不出口。 像是憋着一股气,第五罐啤酒被她喝光了。 不能再喝酒了,陈熹想,起码不能再和陈嗣喝酒了。 她不想喝了,可陈嗣却来了劲,给自己新开了一罐,一口就是一半,大概有400ml,喝完这一口,就像给陈熹表演节目一样。 他垂着黑黢黢的眼,上来就给她一个熊抱。 他还不知道他的力气把陈熹撞得生疼,她觉得陈嗣是在耍酒疯,小时候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初中以后他们就再没什么身体接触。 她想把陈嗣推开,可他却将她的肩头握得更紧,他身上传来暖烘烘的味道,有混着沐浴露,有洗衣液,还有他自己的气息,她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他的身上,这些都使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陈嗣,像是她小时候拿泡沫地垫拼的小房子,在她长大之后真的变成了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堡。 难得有陈嗣任性的时候,他的手按在陈熹不算柔软的头发上,嗅到她头发丝上护发精油的味道,觉得更伤心了。说不出是因为喝醉使人伤心还是伤心使人喝醉,他想抱一下她,他需要抱着她。 陈熹揪着他的衣襟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在陈嗣面前难堪,不想说自己是因为一个男人难受成这样,更不想说她过去的一切都在折磨着她。 甚至,她也在折磨着他。 语言究竟会使人与人的距离更近,还是使得他们彼此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