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海棠
主屋的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是梁鸢在侯府住下之后,霍星流为她送的诸多乔迁礼之一。 楚国的禁庭中也有很多海棠树,不光是因为美丽,更因为这是最能寄托女子情思哀愁的花。从前她与母亲共居的宫殿中也有这样一颗,母亲保留着自幼时的习惯,每年开春,都会用一条红绸系在枝叶上,说是聊以寄思。 可惜木石无情,红绸也不会真的说话,挂上去经受风吹雨打,过不了多久就又脏又破,夏夜里随意一场雨,就把它冲刷下去,落到烂泥里去了。 从前她不懂,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日望着满树繁花,竟也想挂点什么上去。 因为木头知不知道不重要,绸缎是否会掉进泥地也不重要,她就是想说,想把自己的一腔情意告诉树,告诉花,告诉吹来的风,告诉这世上的一切。 虽说权衡利弊下来,婚事很难提上日程,但这并不妨碍霍星流的满腔热情。不能成婚,但可以先订婚,一连几日,他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梁鸢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偷偷欢喜。 阳光洒在庭间,晒得趴在窗边的梁鸢身上暖暖的。她托着腮,望着满树的海棠花神思蹁跹,直到脑袋被轻轻敲了下,才如梦初醒的回头 我从那边过来,你没看见我?霍星流难得晌午就回来,穿着一身官袍,革带把腰掐得很细,满挂的玉坠子和香囊发出窸窣声响,麝兰香气幽幽,他刮了她鼻尖一下,愈发懒散了。 如今的梁鸢早已适应当下的生活,再不会因为觉得自己与远大志向遥不可及而夙夜难寐,反而是享受起这种坐享其成的富足安稳。 更重要是,她亦是满心期许。 梁鸢挪了几下,好贴近他,一面说话一面晃着裙摆:嗯~我在想要不要在那棵海棠树上挂点儿什么。 挂点什么?霍星流把住一旁她的肩,帮她拨了拨衣裳上黏着的几绺头发,想挂什么? 梁鸢又对这种没什么美好回忆的一时冲动的理由难以启齿,别扭了一会儿,含糊说了句觉得好看,便又问他,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自然是好事。霍星流眉梢一挑,笑着换到一旁坐在她身边,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帖大红花笺,喏。 梁鸢接过,打开发现里面半边写着霍星流的生辰八字,登时会过意来:这这是合婚庚帖? 霍星流眉飞色舞地点头,成婚不急,但可以先把日子定着。这事儿办不完,我夜里都睡不着觉,旁得什么也做不好。我今日便是专门去到世子府说你我之事,如今顾野受我掣肘,并没有为难,只说要他的正妃将你认作义妹,美其名曰不叫你高堂无人,反正你给他们做眼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挑到明面上也不妨碍你我的情谊,不是么? 这倒是。无怪顾野一直自信地认为梁鸢是自己埋在霍星流身旁的伏笔一个亡国女,怎么会爱上亲手覆灭自己家国的刽子手?一开始她来,顾野来暗搓搓着人给自己送过一些慢性药,让她下进霍星流的饮食中,随着七公子顾景州的回归,朝廷局势焦灼,顾野正是用人的关头,已经很久没有来寻过她了。 梁鸢想了想就笑:若我认作太子妃的义妹,那我与李寄灵不就成姐妹了。她其实最怕麻烦,讨厌太复杂的关系,忍不住幽幽叹气,即便是成婚,也是你我二人的事。高堂是否有人,哪里就要紧了 我知道你嫌麻烦,你巴不得只一纸婚书,去户部上个籍,最好盖头也不戴,成了便是了。霍星流牵起她去到书桌旁,要她坐下,自己则为她磨墨,可我要光明正大的娶你,所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少不了。若不为你寻个高堂,不好成礼。 梁鸢啼笑皆非,接过他递来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你都替我安排好啦,我这还写什么?不是要等之后结了金兰,再用新名字合么。 霍星流不知道她是真傻假傻,故意拉下脸,喝道:谁要假的了!他俯身,从梁鸢身后将她环住,握住她的手就写,第一笔便是一个点,梁鸢,我要娶的是你。 执笔的那只手抖了下第二个点被拖大,少女慌慌张张要撤:写坏了,唉,换一张 不换。他不许她动,瞥见她耳根涨红,只在心底暗笑,硬把着她的手把起笔略有些滑稽的梁字写完了。 梁鸢也不再挣扎,乖乖将余下的名字和生辰写完。 看着两人的名字工整对仗的出现在一起,只觉得奇妙又欢喜。梁鸢把庚帖捧在手里细细看了很久,忽然道:既然这个不给外人看,那我们把它挂到海棠树上吧。 她想告诉海棠花。告诉树。告诉风。告诉这个秋天。 霍星流难得见她天真烂漫,自是应了声好,解了自己随身的佩囊,将里面的杂物出来,再将这张庚帖小心折好,放了进去,再交到她的手中:我们一起去挂。 梁鸢的手与他合住,压着那枚轻飘飘的佩囊,携手走到了庭院中。她在树下转了一圈,选中了其中一根树枝,拆了自己束发的发带,缠上了佩囊,被霍星流抱着将其挂了上去。 好啦。梁鸢的语调带着尤不自知的欢喜,挂好了东西,便转过身扑倒他怀里,霍星流。她像小猫儿似的拱起他的胸膛,我觉得我好奇怪 霍星流环住她,指尖扫了扫她发烫的耳根,玩味又爱怜道:不奇怪。只不过是要从我的小姑娘变成我的小夫人了。 梁鸢被他腻歪得浑身发麻,夸张地抖了几下,半真半假道:真的要这么快吗?你不怕后悔? 我不后悔。我怕你后悔不,你不许后悔!霍星流觉察了她的小心思,狠狠捏住她的腕子,好好准备,后天我们就去世子府。我的未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