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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出这个字。旁日里内侍臣子们,去欢留景,只称此处为景殿。那殿上高悬之匾,亦是她亲笔挥之,后着人照刻,字字跋扈,容不得旁人存异。但那银瓶之上的字迹,分明不是出自她手。当日那瓶中之茶……宁墨眉头紧拧,回身对英欢屈身行礼,“臣告退了。”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听着那殿门关合,听着外面雨声愈大,她的身子慢慢僵了起来。手中银瓶越来越热,她心里身外俱烫。那人的霸气与帝道,那一把剑一杯酒,那两国大军前的定定相望,那一根珠簪一双丝履,那一场刻骨铭心痛穿一生的鸳鸯梦……过往之事层层漫出,挡也挡不住。她睁眼看见的是他,闭眼看见的亦是他。这一个银瓶四个字,她想丢,却无论如何祛不了心底里的印迹。那人此时身在何处,心中又作何念,可有想过她,可会想到她?她大婚一事,他是否已知,他会不会在乎,他会不会心痛?他夺了她的心又伤了她的身,纵是将十个逐州失之与她,又有何补?霸道似他,无惧似他,这天底下有没有何事能让他心惊,能让他无措?枢府之报,道他统军直逼南岵寿州。他打的什么主意,她一念便知。是想速战,可速战又是为何,他身上之伤……怎能受得了日夜疾行奔袭急战。她算尽事事,却从未算得透他。只是她不该担心,他事事称王,又怎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莫论身,莫论心。他那般悍利,迫人不及,又怎会真的受伤。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四十二天阴承雾,处处带了湿气。入秋叶未枯,脚下土不干,清晨露珠洒帐,潮得都要叫人心中生出藓来。南岵不似邺齐,越往北湿气竟是越大,行军一路夜里安寨,已不能做栅营,寿州城外不远便是淝水,邺齐大军兵不善水,自是挡不住这等潮气,军中怨气徒生,只盼能早些攻下寿州。贺喜于邺齐出兵前,麾下共二十万大军,过秦山后连克宋州、毫州、陈州、宿州、许州、蔡州等重镇,虽是败南岵大军无数,可己军损伤亦重,至寿州城下时只剩十五万;其中十万兵马由他亲掌,强攻寿州坚城,三万付与吕坚,北上至阳州阻南岵京北之援,二万付与朱雄,留于六合平一地,防南面已降诸地生变。除却手中十万大军,贺喜又命人征调南面已下六州当地壮丁共八万余人,造筏运石,以方舟竹筏载炮,自淝水上向寿州城里遥射石弹,日夜不休,誓要将寿州城中军心打乱、士气震碎!天威盛甚,龙旗旆飘,他以天子之身在前压阵,军令似山如铁——寿州城不破,邺齐攻不停!从夏入秋,整整一个月,邺齐大军围城打援,寿州城内久困无粮,可南岵军队竟然仍是巍然不动……邺齐军心略有散动之迹,自六月出征入邰涗,至今已有四个月整,莫论士兵心中浮躁,便是他自己,亦时常担心邺齐朝中政事!纵是京中留有中书老臣佐政,但邺齐国中军务政令一向自上出,他人在军前,却是日日都能收到从燕平一路传来的急要驿报。他千算万算胸志勃勃,却没料到会被一个寿州拖了如此之久!十万大军列营于此,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此生还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日里浮江不休,夜里入榻不眠,待在这个抬手水雾便沾袖的地方,他的火气是一日比一日大。全都是因为那妖精……全都是拜她所赐!他一向自诩寡漠冷静之人,登基十年来,从未于军政大事上出过错!奈何当日她的一纸婚诏,便能让他于一刹那间就气昏了头,弃原计于不顾,并师北上直指寿州,以至于现如今栽进这前荒后芜的境地!且还拖着他邺齐十几万大军,同他一道受这份罪!当真可恶!当真可恨!他本以为此一生都不会同父皇当年那般,受情所扰、困于一人而置天下江山于不顾,可他现如今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伤她,她睚龇必报;他助她,她反叫他伤!世上之事,再讽不及此!他以为他得了她的身子便能得了她的心——谁知他是全然错了!十一年来他以为他懂女人,可他阅遍天下女人,却独独读不懂她!天阴,帐中暗。未燃烛火,只撩高了外面帐帘,让光线多透进来些。麾下将领耐不住帐中湿热之气,均在外面候着。案前置座,可他却不坐,直直立于案侧,动也不动。两笺纸在他掌中,捏得过久,隐隐作烫。他攥着那薄纸,望着帐角一侧被潮土浸出泥渍的褐黄之迹,心中怒火翻腾不休,狠狠将纸揉作一团,于指间碾碎,而后猛地一洒,看着那带了墨迹的碎屑于空中散开,渐渐落至地上,沾了湿泥,辨不出原样……他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邰涗东路大军中行大疫,此事他先前闻得时,不是不惊的。这消息传至邺齐军中,众将士们亦是慌了许久,秦山虽东西有届,可寿州一带湿气比秦山以西更大,瘴雾之疫来势凶猛无兆,怕是防也防不得。担忧时却也在庆幸,幸好邺齐大军尚安无事,否则以眼下这情境,疫病若发,他是再不能于南岵境内留下去!攻池夺利还是功亏一篑,成败之间不过一线相悬。他替她打下秦山之西,拱手让之……可她不却管他身上之伤若何,心中之伤又若何。她不知他此时有多难多煎熬,她不知他也会无措也会怔惶……她不知他亦非事事都可言胜!他先是将自己的心败给了她,又于这漭漭沙场上重重跌了一大跤。苦不堪言,言亦无辞。她可知,他若是于寿州一役受阻,那他便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征战常胜人人畏之的东喜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