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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陈酒

    

四、陈酒



    *

    略有来往后、隔壁的金发少年常常会敲门送些伴手礼。

    有时是家乡特产,有时是自己做的糕点,有时又是买多的零食水果,说是邻里来往也没什么不对,只是频率又似乎太高了

    我对这种程度的人际交往相当不适,哪怕孤僻如我也该知道,收了礼物总是要还的,尽管想过要对悟君说,可他近来实在忙得厉害,先前试着稍微提过热情邻居的事,却只得到「按夫人的想法做便是」的宽松回答。

    我非常茫然。

    该如何还礼才好呢?什么时候敲门合适?什么样的礼物才不奇怪?在那之后,每天都在纠结这些事。

    一想到这也是主妇的必修课程,我就格外痛苦。

    对于不善交际的我来说,这种强迫式社交简直是地狱,哪怕出席家中常常举行的舞会都比与单独的陌生人交流要强,至少我只需要安静站在角落,对前来搭讪的人微笑,怯懦地说「抱歉」,甚至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我感到困扰。

    打电话去问同样在做主妇的童年好友,却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欸,总是送东西来的邻居?

    我的好友出身财阀,身份与我类似,性格却张扬得多,作为商业联姻的棋子与合作企业的幼子结婚,正做着悠闲的富太太。

    我才不管这些事呢,都是管家决定的。说起来,你家也完全可以找个管家啊?青井不是蛮有钱的吗。

    他很清廉啦

    虽然可以承担大多数奢侈品,真正雇佣上流社会特需的管家却有些捉襟见肘。

    唔,也是,那老头子一看就没劲得很。

    老、老头子?!悟君只是看起来严肃而已

    哼哼,随便啦,诶,对了,你那个邻居是男是女啊?

    咦?有关系吗?是男性呢,蛮年轻的。

    欸她拉着长音,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年轻?有多年轻?

    就是,嗯,我记得,阿瑛你见过秋翔吧?看起来和秋翔差不多呢。

    实际上,性格也有些相似,只是比起秋翔,那位少年似乎更冷淡一些。

    长相也更精致,尽管由于气质不会有阴柔感,细看五官却都标致得像女性。

    哎呀。友人止不住地发出笑声,哎呀,哎呀,这是艳遇呀,怎么样,他的脸长得怎么样?

    刚刚还在想,转头就被她问出来,明知友人不会知道,我还是情不自禁脸红了,很、很精致,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大哥但绝对不是艳遇啦,他很礼貌的。

    欸,欸欸?!居然像杉田哥吗?!哎呀,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少年馅饼,青井夫人,我勒令你必须拿下他!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叹着气,阿瑛,这种事我做不来呀。

    我并非什么道德标兵,对出轨之类的事接受良好,只是、或许由于父母扭曲的关系,我无法接受与没有爱的对象交合,哪怕单纯想象都会觉得不适,因此迄今为止的对象只有悟君而已。

    哼哼,这样会少很多乐趣哦。阿瑛肆意嘲笑我,年轻男孩的乐趣你根本想象不到。

    不行啦年轻男孩,会让我想到秋翔的。我还是摇头,怎么办嘛,快说回礼物的事情。

    实在不舒服就跟他说嘛,她满不在乎,反正只是邻居,就说「稍微减缓一下频率吧,这样下去就没东西可送了呢」之类的,一般人听到这里就会懂了。

    啊、原来如此!

    困扰我那么多天的事,被说得好像很轻松就可以解决,我不禁对社交产生进一步的恐惧,叹着气道谢,阿瑛,帮大忙了,就差这句话。

    你呀,总是不懂拒绝会吃亏的。她也跟着叹气,语气中含着某种我听不懂的东西。

    我没有想太多,闲聊一会儿,便放下电话,准备晚餐和打算回送的糕点。

    *

    是说、现在的频率太高了,的意思吗?丸罔家金光闪闪的门牌下,身量高挑的少年垂下眼睛,语气奇妙地笑着问。

    这个人、总是给我一种男性特有的压迫感。

    分明还是少年,一看就比我小很多,为什么气质这么

    距离似乎太近了,我情不自禁后退一步,苍白地否认,倒也,并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的,说起来,果然是我太急迫的原因,都怪我太想和青井小姐打好关系,不小心就做得过了。

    他笑容灿烂,似乎根本不在意,也没发现我想要远离的意思,轻松地上前一步走出家门,低着头问,青井小姐刚刚做了饭吧?好香呀,都顺着窗飘到我家了呢。

    为什么要离得这么近?

    由于过度紧张,肌肤应激般发凉,泛上细细密密的酥麻。

    我、结了婚的。

    上次没来得及否认的内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是「青井夫人」才对。

    咦,是吗?丸罔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抱歉,因为从来没见过青井先生。

    他工作很忙。我小声说,咬着嘴唇,又退了半步。

    怪不得呢,但是,真可惜啊,明明您每天都做着那么好吃的饭菜,只能放在冰箱里等该吃的人回来,不是很浪费吗?

    话虽如此,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可这种话,真的该由男性的、年轻的邻居说吗?

    我感到不舒服,却不知这不适源自哪里,更无法摸索社交中那所谓「正常」的界限,只好犹豫着说,大概,是这样吧。

    既然如此,丸罔略弯了弯腰,要不要干脆请我吃个饭?就当做邻里赠送关系的结束?

    啊、这样,稍微

    尽管用成年人的社交辞令表达拒绝,对方却仿佛听不懂,兴致勃勃地退后半步,冲进家门翻找起来,稍等一下!我这里有前两天刚拿到的酒

    啊啊,拜托,悟君、秋翔,或者阿孝、大哥,随便是谁都好,救救我

    我尴尬得要原地裂开了。

    为什么偏偏会遇到比我还听不懂话的男人啊!

    虽然他年纪还小。

    虽然。

    但是。

    好奇怪。

    分明知道应该拒绝,却怎么都找不到何时的时机,节奏、完全被带着走了。

    就这样,直到不情不愿和邻居少年一起坐在饭桌前,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暖色的水晶吊灯下,没有贴上标签的酒液倒入高脚杯,泊泊流水声中,呈现出一种澄亮的透明金色。

    啊。我忽然发现什么,这份酒

    是朋友送的哦,丸罔轻快地说,我还没喝过,一打开酒柜就发现这瓶,就干脆拿过来了。感觉很适合和青井小姐一起喝呢。

    是「夫人」啊。

    可总是纠正,又不太好。

    嗯、是呀,我只好拿起酒杯,轻轻晃一晃,望着杯中熟悉的色泽,稍微放松地说,这是我家的酒。

    咦?金发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原本似乎在看我身后的展示柜那里放着一些悟君收到过的荣誉奖章,还有文件什么的,我向来懒得看,也不知究竟写了什么听了这话,却相当震惊地望过来,抱歉,意思是说?

    啊,会有那么惊讶吗?

    杉田家在世界各地都有私人酒庄,每年会产出很少量的酒供给家族内部成员,偶尔也会送给关系好的友人。为了避人耳目,并不会特意在上面写出「杉田」二字,因此一般来说,听到这种话,只会猜到这是有钱人家,不会有具体的指向才对

    难道说,他没想过送他酿酒那位朋友的出身吗?

    话虽如此、

    今天的酒,味道好像稍微有点问题。

    总觉得、是不是存储方式出了问题?半是自语的,忍不住念叨起来,比平常、多了一点没闻过的香味。

    混杂起来,有点奇怪。

    是这样啊?

    尽管声音别无二致,丸罔的表情却隐隐焦躁起来。

    视线不停在酒杯与我的脸色中间打转,偶尔瞟一眼展示柜,又时不时落在书房上。

    说起来,分明说要来吃饭,却根本没怎么动啊,他的那份饭菜。

    今天醉得比平常要快。

    奇怪,我的酒量不该这么浅。

    意识不知不觉朦胧。

    即将滑落时,少年忽然猛地站起来,拖着我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将我放在沙发上。

    抱歉,青井小姐。

    与以往不同,发出不加修饰的沉沉声音,分明声线冷淡,语调却仿佛相当焦虑,奇异的加快了。

    都说了是夫人、才对啊。

    啧、到底为什么、要我来做这种事

    与其说在对我解释,不如说成自言自语,丸罔咬着牙将我放好,随手把沙发毯扯过来,蒙上我的眼睛,声音烦躁得厉害。

    居然要对无辜的女人下手,我就知道,那群家伙趁我不在一定会把下三滥的事全推到我头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识与声音一同飘向渺远的彼端。

    他站起来,耳朵上的层叠装饰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个方向,是书房吗?

    那是、悟君偶尔回家,处理公务的地方。

    思绪截断在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悟君,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