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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那时候他喝了酒,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楚,后来更是昏昏沉沉的,更看不清楚了。一点点的小心思生根发芽,瞬息之间就长成参天万木,把他整个人裹得喘不过气来。身边的徐醒握了握他的手:“侯爷?”“我……”陈恨轻声道,“你们先走,不用等我,到时候我追上你们。”他这话说得又快又轻,也不管徐醒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他往回一扯马缰绳,调转马头,一挥马鞭就往回跑。就偷偷的看一眼。他在朱雀长街的街尾下了马,牵着马匹躲在拐角。侯府门前停着马车,苏相陪着李砚从侯府正门出来。陈恨听手底下人说,李砚每日早晨把屋子里的东西挪开,练没有剑的剑招。但是圈养金丝雀的宝石笼子再好,也不好。他生得高,每日练招,又精壮。看模样还不错。站在侯府门槛那边时,李砚却不肯再动一下。苏相笑了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又从衣袖里拿出陈恨预备下的那封信递给他。李砚怔了有一会儿,才伸手去接,苏相却将信收回去了。“皇爷先上马车,上了马车,臣就把信给您。”这话是陈恨教他的。其实陈恨从不觉着自己有苦衷,就算系统任务是苦衷,那也不是他理直气壮地负了李砚的充分理由。所以不敢见他,只敢偷偷看他。这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他陈恨呕尽心血,马上就要给李砚卖命去了,但他就是对不住李砚,永远对不住李砚。马车辚辚驶过朱雀长街。侯府里燃起冲天的火光。李砚原本正专心看信,后来热风掀起马车帘子,他转眼一瞥瞧见了,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似是被热浪冲着了,李砚往后倒退两步,转头去问身边的苏相,声色沙哑:“他就……这么狠心走了?”“等闽中事了,就回来了。”这话也是陈恨教苏相说的。门前悬挂的忠义侯府牌匾,轰然落地。漫天的火光与烟尘里,陈猫猫从那边跳出来,要往躲在长街街尾的陈恨那边跑,陈恨一闪身就躲到了墙后边。于是陈猫猫摇着尾巴凑到李砚身边去,用爪子挠他的衣摆。第章南柯(4)此后山高水长,一个江南,一个长安。陈恨在前线平叛,李砚在后方坐镇。朝里谁也不知道,他二人之间还闹过一出囚禁造反的戏。旁的人来看,只是从前的皇爷与侯爷,把后背与要害都交到对方手中的交情,心意相通,生死不渝。陈恨对他再不敢放肆,一封一封正正经经的折子传回长安。有的时候用镇远府吴小将军的名义,有的时候又用御史台徐御史的落款,却从来不用忠义侯的名头。折子最末,看模样好像是随口一说,又好像是不愿意白白浪费那一两行空白,陈恨怀着一点点小心思,问起李砚的饮食起居。李砚大概是怨他,一句话也不回,一道道旨意规规矩矩地发下来。但是李砚在正经事情上从来不亏待他。江南发回去的折子,不论是借谁的名儿,李砚事事允准;江南的军饷占了国库的一半,是李砚不顾朝臣反对,一意孤行换来的。江面上战船的桨声烛影,养居殿里的青灯壁冷,没有青鸟传信,只有马鞭扬起道上轻尘,送去公文。就这么过了一年,到永嘉四年。陈恨用一年时间,以江南十八座城做饵,不知不觉地把闽中叛军分裂在几个地方——这是从前在吴端的军营里排列沙盘的结果,他想不出再好的法子。剩下最后一座城,他安排的是自个儿母家所在,舆图上连名字也没有的青陂。这一年来江南军队半守半退,一步一步将叛军往瓮中引。到了这时候,正是叛军气焰正盛的时候,青陂也是最凶险的所在。陈恨想着他得亲自走一遭。也不敢让吴端或是徐醒知道,他是知道自己的命数的,怕一不留神害了他们。划了一小半的人到麾下,陈恨换下一年来常披的甲胄,趁着夜里,素衣渡江。只是他没想到,徐醒会早早的就知道这件事,还不动声色地一路跟着他。那时候陈恨站在船板上吹风——在将士面前,他不能做出一副蔫蔫的模样,不能趴在栏杆上,所以他只是拍遍栏杆。徐醒背着手,踱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近:“侯爷带着人,这是要去哪里?”陈恨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道:“你怎么……”“夜里江上风大,给侯爷送衣裳来。”陈恨却不理他,一转身撑手,坐到了栏杆上,晃悠着双脚道:“马上又要入冬了,你还是注意着自己的身子罢。”“你也该……”徐醒顿了顿,约莫还是不大习惯说这样的话,“注意些才是。”陈恨显然是没听进去,随口应了一声:“嗯。”“其实一年多来,布置的也差不多了。要不……”徐醒还是顿了顿,才继续道,“让皇爷召你回去罢?”陈恨摇头。任务没有完成,这是他的命数。“你不想回去,还是皇爷不想让你回去?”“是我不想回去。”徐醒重弹几年之前的老调:“我早说过,你不该当这个忠义侯。”而陈恨竟点着头应了:“我也觉得。”“皇爷手里也不只有你一个人。”徐醒抬眼看他,轻声道,“其实你要是辞爵……”陈恨没听太清他的话,从衣袖里随便摸出来一块随手捡的碎瓦片,往水里丢,打水漂玩儿。碎瓦片扑通扑通的响了好一阵,才终于落进水里。他说:“我就是在掖幽庭入奴籍,也比在这儿当忠义侯好。”在掖幽庭入奴籍,整日在宫里晃荡来晃荡去,高兴的时候给李砚磨墨,不高兴的时候把墨抹到李砚脸上。事情全不像现在这样,他多自在。陈恨原本坐在船舷栏杆上,猛地往后一翻,险些就掉进江水里。亏得徐醒反应快,迅速把住他的手,把他给拉回来了,颇恼怒地问他:“你做什么?”陈恨低头憋笑,卖乖道:“是风吹我。”徐醒皱了皱眉,把他从栏杆上拉下来:“天也不早了,侯爷回去睡罢。”*此处该是他的劫数所在。再有几世,他都该在青陂附近应劫。实在也是命里该有的对手,这回攻城的,是贺行。一步算错,陈恨错估了叛军来的时候,被东北边水面上来的贺行杀了个措手不及。原本是诱敌入城,现下贺行反客为主,一城都是来不及撤走的妇孺,紧闭城门,通外的水道也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