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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李管家。”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云骞先生。”我在需要察言观色的社会里生活了很久,很明显就听到了他声音里的迟疑与勉强。景琛的意思总是难以捉摸。我只是个替代品,是个被抹除身份的奴隶,又何必让每个仆人朝我行礼。好歹他们是有自尊的,他们都为自己对工作而感到骄傲。难道我也可以吗?甚至在耶弥的时候,我似乎活得也只是像具空壳一样,我遵从父母的旨意,迎合齐弋的心思,适应同事的交往。难道我就能说,我能从中感到自尊和骄傲吗?也许在这些仆人眼里,那些“您”,那些“云骞先生”,还有我,都是个笑话。李和他们交谈完毕,继续领着我向前走去。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仆人。不过在楼梯口,却恰好遇到一位夫人。我下意识低下头去,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希望能遮挡住自己。“郦夫人。”李这样说。“嗯。”我在视线里看见一双墨绿色的刺绣鞋子,缓缓往楼梯上走去。女人的声音有些苍老而漫不经心。但她突然停了下来。“……你是谁?”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人。但是没有回答。很快,那双鞋子转了个方向,竟然对准了我:“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的心里一紧,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对我说话。李挡在我身前:“夫人,恕我无礼,这位……”“你让开。”郦夫人大概是看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变了。“你让他把脖子露出来。……快!”她的声音太过咄咄逼人,存在着一种外露的压迫感。我不得不抬起头来。郦夫人的脸庞苍白,已经显出老态,过度的瘦弱使她的颧骨有些突出,皱纹也更加明显。看到我后,她先是怔了怔,接着脸色变得很难看。“景家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人来了?”她抓住李的胳膊,压低声音逼问道。“你不要告诉我景琛他弄了个……放在这里。”中间有什么似乎令她难以启齿,所以略去了。“是的。”李的背脊连动都没有动。“郦夫人,这是老爷的……替代品,云骞先生。”这句话中的某三个字,终于确认她恐怖的猜想,并且仿佛弄脏了这位夫人的耳朵,给她带来极大的刺激。“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见。”她勃然变色,脸庞苍白如纸:“……被弄乱的血统不应该在他这代得到恢复吗,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想……”她及时住了口,花费了一番力气重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我为他感到羞愧。”最后,郦夫人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轻蔑与厌恶实在太过浓烈,就好像希望我马上被拉出去绞死——然后扭头匆匆往楼上走去。上面的宴会还没有结束,后果如何,恐怕不言自明了。“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我不该出来的。”“不。”李有些欲言又止。“老爷会处理的。郦夫人只是一个旁系的亲属,却热衷于干涉本家的事务。”伍管家可不会说这样的话。在他那里,景琛是给予我恩赐的神,而在李这里,他永远是宽容的好人。他们一个替景琛维护高高在上的尊严,一个替他对言行做出细致的辩护。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跟着她继续往下走去。我知道,郦夫人的话是对的。下了楼梯就是正门口。我们朝右拐去,进入走廊。那里毫无人影,从狭长的玻璃窗户可以看见外面花园里,那棵槐树的影子在初春的风中摇动。它很美。从我来到主宅的第一天,就一直被它吸引着。于是不由缓下脚步,看得久了些。李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制止我。“那是夫人种下的。”她解释道。夫人……那是……“是我的母亲。”我一惊,霍然转身,转身看见景琛。他穿着黑色正装,站在楼梯口,手里是他常用的那根拄杖,没有跟过来。长廊上的月光洒落,只照亮他半边的脸庞。“老爷。”李向他躬身。“很抱歉,刚才我们碰到了郦夫人。我们对她并无冒犯之意。”“我知道,这没什么妨碍。”他说。“她说你们出来了,所以我过来看看。”景琛脸上笑意微微,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那位郦夫人打扰到好心情。他好像不太愿意在这个问题停留太多,转头也看向窗外。“文初很喜欢那棵槐树。”他说。“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母亲留下的礼物。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欣赏的好地方,止步不前,也不是什么好习惯。”他走到门口,双手微微用力,推开那扇门。微凉的夜风瞬间吹拂过来。“毕竟,钟意的东西,远观总是不太足够,你说是吗?”景琛作出了邀请,而我又如何有资格拒绝。李留在门口照看,离去的时候,我隐约看到有个人影从走廊那头匆匆奔过来,但很快就被几个人拦住了。那很模糊,也许是我看错了。对我来说如同迷宫的花园,景琛却是闲庭信步,相当悠游。他那身非常单薄的正装在风中被撩开点衣角,轻轻飘卷着。“宴会……不要紧吗?”我回望了一眼主宅。“那应该很重要。”“没关系,重要的客人都已经歇息了,剩下的伍管家会替我应付,他最擅长这个。”他的视线望着远方,说。“我已经让她明早就离开。——她有为难你吗?”“没有……”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为难不为难。”而且,我想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愿如此。”他好像并没有相信我的话。“我们家族的亲属,都是难缠的人物。我以后会尽量避免让你和他们接触。”以后……我有些恍惚。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了。日子就是今天过去,然后明天变成了今天。“谢谢你……景琛。”我想此时我该这么说。景琛低头抚摸了一下我的脖子,他湿凉的手指沿着纹路仔细勾勒了一圈。“文初,这很奇妙。当郦夫人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很想见你。”他说。“虽然给你戴上了烙印,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的声音最终消失在抚摸之中。“什么……?”我有些奇怪。他收回手,笑道:“没什么。”接着指了指我的身后。“我们到了。”我们果然已经接近槐树下的那块空地。上次我被制服在这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好好看看它。它个头很高,也许这是数十年生长的结果。景家的一切都是合宜适度的美,这棵槐树也不例外。它的枝干,每条纹路,似乎都往外散发着一种蓬然的真挚。“我小时候常常爬这棵树。”景琛说。“那时它还没有这样高,不过视野已经很开阔。”我看向他,有些不太相信。“怎么,不相信吗?”他笑着看向我。“从小到大,我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没有人能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