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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的泪。那天狄其野回到未央宫,什么都没说,先对着顾烈亲了一口。顾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将狄其野拉进怀里抱着,像是安抚孩子似的拍了拍。第二十日过了没多久,姜延渐渐来得越来越迟,有时候,像是故意等到牧廉睡着了,才来看他。“他不注意的时候,总是盯着门。”狄其野是想说,他在等你。姜延将从定国侯府后园摘的思乡月季*换进瓷瓶里,闻言苦笑:“可他见了我,又不想看到我了。”思乡月季是双色花,最外面两层花瓣是热烈的深红色,里面的数层花瓣都是纯白,非常漂亮,听说是姜延自己嫁接出来的,狄其野为了看花,还特地回过定国侯府一趟。感情真是复杂,狄其野也没辙。何况,狄其野自己和牧廉现在的相处,也是面面相觑而已,更准确地说,差不多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尴尬到极点。狄其野日日过来,只是不想当初那个小傻子徒弟伤心,不想让小傻子觉得没人来看他罢了。虽然,狄其野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究竟还在不在。一个月期满,狄其野特意又过了一日,才去了太医院。无独有偶,其实姜延昨日在太医院门口走来走去,踏进一只脚又缩回去,几乎要把太医院的门槛磨平了,太医院的医士们都被他搅得无法专心认药材,分心关注着以笑面虎著称的指挥使大人胆怯犹豫的奇景,到最后,姜延还是没有进来。狄其野走进牧廉所住的偏间,这里原是堆来自天下藏书阁的尚未分拣的医书用的,不是太大,因为药浴的缘故,萦绕着比太医院其他地方都浓重的药材味。门忽然在狄其野身后关上了。狄其野微微挑眉,转过身,看见牧廉握着一把张老平时用来切葛根这类大型药材用的朴刀。狄其野神色不动。牧廉步步走近,到了狄其野面前,将刀双手捧起,重重一跪。“牧廉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称您为师父。是我害您被高望困在清涧整整十年。”“若您想取走牧廉的命,牧廉绝无怨言。”第109章戴罪之臣狄其野在不远处的圆凳上坐下,一开始并不接话。“绝无怨言……”狄其野重复牧廉最后说的四个字,平静地问:“那你的手抖什么?”那把颤颤巍巍的朴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牧廉攥紧了手,羞于启齿,但最终还是答道:“我怕死……我不想死。”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他越清醒,就越惭愧,越惭愧,就越害怕。他的人生回忆在脑海中完整清晰地储存着,牧廉无从抵赖。他清晰记得自己是怎样被高望掳走,怎样在鬼谷中如同氏族公子一般接受高望的教导,不仅是经义策论,还有医药农机,有些东西高望自己并不那么精通,他和韦碧臣也学得糊涂。但十五岁中了牵机毒之后,那些记忆,尽管一样清晰,却显得有些陌生。就好像他在十五岁那时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直到近日才忽然被大棒敲醒,一醒来,就已是戴罪之身。中毒后的十三年来,他不是完全糊涂,也不是完全清醒。若说自己所做的事都不是本心,那就是在狡辩;若说自己所做的事都是本心,那也不是事实。或者说,在遇到狄其野之前,他即使感到痛苦和后悔,都还不明白高望那套教导有什么不对,也就无从觉醒,无从反抗。引信是狄其野待他的态度。是狄其野的平淡自然,没有厌恶,没有过分的怜悯,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有着怪脸的怪物,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正常人。牧廉从那时起才隐约明白,自己其实是希望别人待自己好的。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反抗了师门,他给自己找了许多合乎高望教导的借口,尽管当时他并不觉得那些是借口,但他始终没有依照高望的教导去死,而是拼了命的,想到狄其野的身边去。狄其野是火,并不属于他,却是照亮他的光。故而,即使再惭愧,牧廉始终不许自己闭上眼,或者转移视线,他再羞愧,都迫使自己看着狄其野。狄其野依然很平静。跪在狄其野腿前的牧廉,他的脸已经能够做出表情,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心里想什么,就立刻浮现到他的脸上来,以前是僵死的一张脸,现在,狄其野看着他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惭愧,一会儿伤心,一会儿简直像是要哭,跟看川剧变脸似的。“那么恭喜你。”狄其野看着牧廉的眼睛,“你终于活成一个人了。”牧廉拼命咬紧牙关,忍耐着,忍耐着,呼吸却还是潮了起来,再也忍不住,跪在狄其野腿前嚎啕大哭。还在哭。越哭越往前挪。狄其野额角青筋直暴:“你要是敢把眼泪鼻涕蹭我衣服上,你别想活着出这个门!”不敢往前挪了,但还在哭。“……师父。”“呜……师父。”默不作声继续哭。“……嗯。”“呜呜呜呜呜”*张老给牧廉做了详尽的诊断,说牧廉余毒已清,能活多久,就看日后调养和照顾了。姜延依然没有来,牧廉自己点了点头,恭敬一礼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牧廉谢过张御医。”张老哈哈大笑:“牧大人,老夫觉着‘白胡子’听着也不错。”牧廉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表情,脸霎时烧得通红,倒把张老弄得感觉像是在欺负小孩。牧廉清清嗓子,重新道:“谢过张老。”张老看着这个内里脱胎换骨般的牧廉,笑着摆摆手,自顾自侍弄药材去了。“牧大人。”牧廉刚跨出太医院的大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锦衣近卫副指挥使庄醉。“跟我走一趟吧。”这是在牧廉的意料之中,牧廉心底忐忑,对狄其野,他有着骨子里的依赖,也多少明白,狄其野对自己的属下终究是心软的,所以他敢在狄其野面前哭。但这是顾烈,以冷静善谋著称的大楚帝王。牧廉紧紧攥着手,跟着庄醉走进了未央宫的大书房。这里和牧廉上次来时,没有任何改变,牧廉忍不住去想,姜延现在在做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死之前,还能再见到姜延吗……不知道,所有答案都是不知道。顾烈踏入书房,牧廉已经是跪着,此时伏身一拜:“陛下。”“寡人着人整理天下藏书阁时,连带着,清理了清涧。”顾烈缓缓开口。“也就是你师父高望口中的鬼谷。”牧廉垂首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