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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图春绕着公园路骑了好几个圈,骑得气喘吁吁,也有点不复得路了,才在一中门口停下。他把画拆下来,放到一旁,人坐去了后座,伸长胳膊勉强抓住车龙头,脚也伸长了,缓慢地踩动踏板,稳住方向,在电闸门前一圈一圈地骑车,闸门后头没有灯火,也没有人。保安室里倒亮着灯,却看不到人影。图春骑了歇歇,看着坐垫,狄秋应该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上,后座,而他呢,应该坐到坐垫上去,背对着前面的路,面对着狄秋,由狄秋给他指方向,指路。他们一起骑一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面对面,学电影里的两个白痴。狄秋会大笑,说电影里的台词,仰起脖子,欢笑着说:“又是那两个笨蛋啊!”图春听了也笑。图春从后座上摔了下来,车轮仄仄地打着轱辘转着圈。图春爬起身,他发现学校对面已经不是一家精品店了,也没有卖奶茶,卖无骨鸡柳了。图春扶好自行车,捡起画,看了眼依旧空无一人,却又光明敞亮的保安室。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到公车站,搭末班的公车回了家。他在公车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蹭伤了,图春撕掉了一层死皮,吹了吹伤口上的灰尘,打了个颤,没吭气。到了家,他轻手轻脚地在客厅里找创口贴,但还是惊动了茉莉花,她从卧室走出来,没有开灯,月光疏落,洒在她肩头,描摹出她披着睡衣,头发蓬乱的样子。茉莉花轻声问:“啊是转来啧啊?”(是不是回来了啊?)图春握住手腕,没有响,茉莉花往厨房的方向走,喃喃低语:“肚皮啊饿?下点烂糊面吃吃吧,放点青菜,正好夜里炒呲点蘑菇,我一个嘞啊吩吃几何。”(肚子饿吗?下点烂糊面吃吃吧。放点青菜,正好晚上炒了点蘑菇,我一个人也没吃多少。)图春贴好了创口贴,靠在沙发上,温温地应了一声。第三章劳动节前夕的一个周末,图春调了一天休,按照惯例,这日子是和图庆那边的亲戚聚会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茉莉花开车带着图春,图春的大姑妈,小姑妈各一辆车,带上家人,一行人开车去张家港吃河鲜。图庆在茶厂加班,正和一群老外买手研究配置一种果茶,实在抽不出身,到了预定好的饭店,图春发现,饭桌上不光少了图庆,奶奶和小姑妈的女儿豆豆也没来。小姑妈说:“豆豆正好也月考啧,嘞嘿复习功课,阿婆么帮恩倷烧了弄了,阿噻吩出来。”(豆豆正好要月考,在复习功课,奶奶要帮她烧饭之类的,也就没出来。)虽说是亲眷聚会,但图春却看到了张陌生的面孔,这是个女孩子,打扮得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账时,她不时点一点头,陪一个笑。她是跟着图春的大姑妈来的,挨着图春坐,她另一侧坐着的便是大姑妈。一壶热茶上桌,茉莉花招呼大家把茶杯放到转盘上去,笑眯眯地看图春的大姑妈:“大妹啊,挨个是啥宁啊?阿弗介绍介绍。”(大妹,这个谁啊?也不介绍介绍。)大姑妈早就张开嘴巴了,茉莉花话音才落,她赶紧接下话页:“我继囡恩呀!也弗是吩看见过,小辰光浩浩帮亮亮,恩倷一老一道白相格,浩浩,倷忘记脱啧啊?噻是扎两支小辫子格个呐,倷换一经去拉恩倷格辫子,拉一道,恩倷哭一道,倷被恩哆姆妈敲一道。”(我干女儿呀!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浩浩和亮亮,还有她,一直一起玩的,浩浩,你忘记了啊?就是扎两个小辫子的那个,你还一直去拉她的辫子,拉一次,她哭一次,你被你mama打一次。)浩浩是图春的小名,奶奶叫出来的,因为图春和爷爷同一天生日,爷爷名字里又有个“浩”字,便用“浩浩”作了小名。爷爷在图春十岁的时候过世了。大姑妈说完,大家都笑,只有图春的堂嫂王茜没什么反应,抱着怀里的小婴孩摇晃着胳膊,堂哥方亮靠着她,小幅度地动着嘴唇,说几句便看看图春,王茜跟着看,眼神偶尔滚到图春边上。方亮的嘴唇不动时,王茜抬起头冲图春笑了笑。图春讲普通话,说:“我小时候的丑事就不要说了吧,还不是方亮看女孩子哭了,怕被人说是他欺负的,马上去给我妈打小报告。”大家还是笑,饭桌上接连响起苏州白话,大人们回忆起往事来都很起劲,津津有味地抖各自小孩儿时的丑事。图春不太响,方亮也是极偶尔才插几句,大姑妈的继女儿就更没声音了,她姓顾,大名顾筠,大姑妈总是“筠筠”“筠筠”地喊她,一讲这个名字,图春想起来了,以前去大姑妈家串门,确实常有个头发稀黄,扎两条辫子的小姑娘和他还有方亮一起玩,他们还一起演过,图春兜着床单扮法海,方亮和顾筠演许仙和白娘娘,法海和许仙常打作一团,把白娘娘晾在一边。顾筠的mama是大姑妈的麻将搭子,三天两头带女儿去大姑妈家搓麻将,在麻将桌上开方亮和顾筠的玩笑,要方亮以后讨顾筠当老婆,大姑妈顺口答音,说:“格么蛮好,倪亮亮倒插门啊弗要紧,恩哆学士街两套房子,皮市街三爿店面么,两家嘞收收房租,带带小宁噻好哉。”(那挺好,我们亮亮入赘也没关系,你们学士街两套房子,皮市街三家店面,两个人收收房租,带带小孩儿就好了。)这桩婚事当然没能谈成,方亮大学考去四川,毕业后带着女朋友王茜回了苏州,没多久就结婚了,大姑妈对此颇有微辞,到了今时今日还要在饭桌上埋怨几句,说:“天天噻嘞嘿泡泡菜,吃辣胡,门一开开来,味道冲得嘞,倷看亮亮额角头浪,噻是点烂烂痘!吃辣胡吃出来格!恩倷道啥格事体啊蒙呗,皮肤好得要死。”(天天都哉家泡泡菜,吃辣椒,门一打开,味道冲得要命,你看亮亮额头上面,都是些痘痘!吃辣椒吃出来的呀!她倒什么事都没有,皮肤好得要死。)王茜还在哄孩子,她听不懂苏州话,大姑妈那番话,方亮也不给她当翻译了。大姑父看看大姑妈,说:“送得来个胡萝卜泡菜么,倷吃得啊蛮香歪。”他一扫众亲眷,“倷倒否要讲,挨个四川泡菜倒真格蛮好吃个,吃上去清爽,比啥格韩国泡菜好吃,韩国格个,有股酸旁臭。”(送来的胡萝卜泡菜,我看你吃得也蛮香的。)(你们倒不要说,这个四川泡菜真的蛮好吃的,吃上去爽口,比什么韩国泡菜好吃,韩国那个,有股酸臭味。)小姑妈说:“格么倷买得弗好歪,哪夯为与酸旁臭格呐?我屋里相一觉买格,做韩式泡菜汤味道否要忒好哦,豆豆来得格欢喜吃。”(那你是买到了不好的吧,怎么会有酸臭味的呢?我家里一直买的,做韩式泡菜汤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