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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带椅子消失的干干净净。罗宛走进小巷的时候,锤打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初冬浓重的雾气。脚步在这种灰白的雾气之中,总像踩不实。树的枯瘦的身姿,在涂抹下变得出乎意料的婆娑。小院的门是半掩着的,一个诱惑的邀请的姿态。但是他不可能说拒绝。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想拒绝,想转身离去,想与这几乎悬崖峭壁上血汗淋漓挪过来的一切,一个终点,却临到头突然觉得无谓,再不要有瓜葛?须知这种事从来也不少见。但他只是眩晕了这一刹那,还是慢慢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毕竟完全不习惯于临阵脱逃。他把这叫做临阵脱逃。他毕竟已经不会再有想做之事,只剩下应做之事。一次离经叛道的代价已经太大了。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寒灰和冷却的砧石。打上来的井水寒彻心扉,水面上漂着凌乱的黄叶。院中间站着一个人,正看着手中的刀。但他不过是装装样子;毕竟直愣愣的等人实在很傻,起码要有个幌子。当然这不是说那把刀只有幌子这样的价值。罗宛自打一看到它起,眼里就仿佛不再有其他的物事。包括面前站着的人。这人理论上来说应该已经死了,并且是死在他的刀下,并且还是毁掉他的刀的罪魁祸首;但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只是看着刀。这把刀也是落雁刀。他纵然有一千把刀,永远都是落雁刀。他和刀,他们曾彼此依赖,彼此憎恨。也试着彼此远离。正因为不可或缺,他潜意识里把这当做报应,刀不应承担他无度的索求和推诿;但如今一见,他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它不认识他,也不在乎他。良久,罗宛抬起头,目光从对方脸上无意识的滑过,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美丽到如同朝露一样的少年文质彬彬的笑了,自认为自己刚才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你在找晋无焰是吗?”他说。“他跟我约定在今日。”“那很可惜,他不能赴约了。”少年仍然笑着。“但是他已经完成了约定的内容。怎么,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可不是我杀的。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你若不信,尸体还在屋内,是我把他搬进去的。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给你铸造这把刀,耗尽心血,因为这是他答应你的事情……你是他在这世上与之交谈的最后一个人……你不觉得你比我更像凶手吗,罗大侠?”他艳丽如花瓣一样的嘴唇,连续的吐出这些带毒的语句来。在生死边缘走过的一遭,不知为何使他变得比之前更加高傲和急躁。他已经不管面对手无寸铁的对手是不是有失格调。他这个年纪其实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认为格调都是胡扯,结果才是一切。罗宛沉默着,只问了一句:“你会使刀吗?”少年笑道:“放心吧,它在我手中,会比在你手中更不辱没。”他丝毫也没有夸张的成分。可能世上很少有他不会的兵器。即使刑戮那样杀伐性重、凝聚了无数鲜血怨灵的古剑,也曾惊鸿一瞥之下就对他俯首听命。更不要说这把空白、崭新而顺从的刀。刀身在他手中微微的颤动,仿佛与他的骨骼发出共鸣。罗宛蓦地感到一阵熟稔的,令人欲呕的,几乎是撕裂般的痛苦。他几乎已不能思考。他试着静悄悄的抬动手腕,他知道对面的少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你为什么想杀我呢?”“因为我想要自由。”他的瞳仁已经被□□烧灼成灿烂的红色。“杀了你,我就能自由。”自由的曙光近在咫尺。只需要一刀!这样锋利的刀,杀任何人都不需要费第二次力气。罗宛的手抓住了刀刃。鲜血顺着刀刃在刀尖集聚,跌落在尘土中。第一次品尝血液的刀,几乎刹那就鲜活了起来,像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少年愕然的看着它在手中剧烈的挣动,刀柄烫得他无法握住。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松开了;非是出自自己的意志。他的腕骨已经折断。胸前感到一阵温热。意识向暖洋洋的黑暗和甜美的境界中漂浮而去。他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包围。“你自由了。”☆、章十二玲珑心“你信吗?我杀过人,打过劫,易过容,跳过崖。但是我还真是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应天长坐在柜台后面眯着眼笑着。玲珑斋店堂里满坑满谷都是或真或假的古玩,不久前才擦拭过,带着土腥气和半干的水痕,营造出一种错乱的年代感,红木的桌脚附近,可看见束束光线里飞舞的尘粒。空气里积淀着一种苦涩的香味。曲直君以一种不加掩饰的赞叹心情看着他。“我是你的第一个顾客吗?”“应该也是唯一一个了。”应天长站起来。“店子不是我的。如若老板知道我在此越俎代庖,大概不会很高兴。但无所谓了,我就喜欢看他不高兴。”曲直君摇了摇头,走近柜台,从袖中取出一双玉玦。时日久远,晶莹剔透的白玉已经泛着淡淡的黄色,内里蔓延着细微的裂纹。应天长也好奇的看着这双玉玦,仿佛从来没见过这玩意似的。“她不会把这个给你的。”“连环可碎不可离,如何物在人自移。”应天长慢慢的念出这两句,是一种丝毫不带讥讽之意的真诚的惆怅。“你大概也猜到可能会是我,但你同时也无法否认可能不是我。”曲直君微笑着看着他。“你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只要说出你想见我,我自然会前来。”“我可不敢。”应天长老实的说。“但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无法相信别人的好意,我有位朋友曾经教育过我,那是因为我打根底觉得自己是个贱人,——当然我也的确是个贱人,——因此不配得到任何的好意的缘故。不好意思,扯远了,不过可能也不是太远,毕竟这多多少少要拜你所赐。这双玉玦,是你二十多年前送给宫主的。”曲直君道:“你知道的很多了。”虽然如此,他也并不惊讶。一个人要想完全瞒住自己的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早就知道这点,他也并没有在这方向上做什么像样的努力。“彼此彼此吧。”应天长无精打采的说。“我想那时候,你们两个应该都很高兴才是。她聪明,美貌,有地位,足以藐视天下间绝大多数的男人。但她那时候还有一样东西把这一切毁了;她怀着一个孩子。彼时一无所有的你,却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你知道的太多了。”曲直君说。但是仍然没有生气的表现。“我想她很感激你。”应天长说。“这只是人之常情的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