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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几乎不可置信地慢慢慢慢扭过头去往回看——山间火海滔天,烟飞雾起,黑甲连绵成片,在水边穿游。更有一人游动如龙,在山火间仗刀而行。苏易清浑身一震,后肩被秦顾拍了拍,才回过神来。“赵怀恩这个老不死的,意外么?当初楚云歌差人刺杀他,引得陛下召将军回宫——可惜,赵怀恩,本就是陛下手边最大的棋子啊。”秦顾懒洋洋抱着双臂,剔了剔眉,道:“现在,只差一件事……”苏易清霍然抬头,眼底雪亮一片,一字一顿道:“我要回江南。”是梦里江南有流云缱绻,淡色的雪,从高楼上一拂而过。旧色的车马,从青石板上粼粼而过。苍灰色的鸟羽飞散在千万碧树中。那是,楚家的江南。也是一个,再也难见风骨的江南。当苏易清再次走在子规山的无边茸绿中,已经过了正月了。江南的大雪早已消融成无数浅淡的绿意和红粉,一片一片映上来。他站在那座石碑前,脚下的荒枝扯着新芽,费力在土中生长。苏易清想,楚云歌说的,或许当真是没有错过的。生民如野,是最卑贱而顽强的力量。可他始终想不起来,那盏油灯下,手持金针的白衣公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慢慢蹲下身子,在石碑上轻轻拂过。疏阔飞扬的字迹,到了最后一笔,蜿蜒出流丽的意韵来。楚云歌,楚云歌。当初他亲手造立的石碑新坟,再也见不到主人了。他的手指在凹槽中慢慢游下来,咯哒一声。石碑上弹开暗格,露出金锦檀盒中的,碧盈盈一方玉玺。苏易清愣了愣,握住了那方冷冰冰惨淡的东西。为它象征的天地,生生死死,流离颠沛。他从小就在这个天下受尽苦难。而后来,又眼睁睁看身边人为了那方天地,愈行愈远。他站起身来,糅蓝衫子在长风中舞动不休。咚的一声,那枚不知沉睡了多少年的老玉,闪动着莹润的光,从山崖坠入寒潭,再也见不到了。第37章第37章二月初二龙抬头。秦顾在宫中转了半圈,缩了缩身子,往太史局去了。一身官袍正在写字的太史令惊了惊,礼道:“大公子……”秦顾挑了挑眉,弯了弯眉眼,笑道:“却有一事劳烦小叔。”黑压压的柱子,覆在沉沉的屋上。光从半透明天窗上漏下来,无数的粉尘在飞,落在书卷和宣纸上,落了一层明晃晃惨淡淡的霜似的。“楚家……死在景和三年的冬天吧。”他望了望天窗,有些受不住似的眯了眯眼。很多个夜晚,他睁开眼睛,眼前飞舞着江南的碧雪。雪从树上飘下来,楼前的白衣公子,手持一把利剑,眼神宁静又清寒,说,“下辈子,不需要了。”那是他,仅剩的一点回忆。也是他唯一珍而重之不愿示以他人的东西了。一剑赴死的楚云平,记忆散乱的苏易清,一身傲骨宁死不服的楚云歌。那些大雪中的后事,残余的繁华和风流,一并在厚厚史书中消失不见。景和三年,江南楚家,犯上作乱,凡三百八十三口人,尽数伏诛。天空微凉,有南风徐来。走出门的一瞬间,他仿佛闻到了风中,来自江南的氤氲水汽,葱茏风岚。“父亲……”他从深宫走进秦家的大宅,恭恭敬敬跪下,道:“我和楚云歌的交易——把燕久的命给了他,得到了一句话。”“小寒山的销寒剑法,若叛山而逃,十年内,必将反噬消解,使人尸骨无存。”他抬头,微微一笑,“萧宁还有,两年的时间。”黑色的眼珠在黑暗中微微的动。黑压压的心思,千缠百绕。他提起衣摆,站了起来,笑得十分顺从,“父亲,我和王家女儿的亲事,提前把。”苏易清站在桥上。桥是江南的桥。小村庄,人少,水多。乌篷船悠悠荡过,带着一条好长的银光。刚下了学的书童,拿着书往桥上走,不当心跌了个跟头,眼见着就往水里掉,被苏易清一把拽了上来。后面气喘吁吁上来一个布衣的书生,朝他道了声谢,拍了拍书童的脑袋。苏易清的脑袋嗡了一声,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当场。黑发润眼,一笑如月。满身风流骨,双肩衢州雪。“楚……楚云歌……?”被他帮了一把的书童扭了扭头,刚道了谢,又忙不迭解释道:“先生?先生认错人了,这是我们书塾的吴先生。”那名书生歉然地笑了笑,朝他拱了拱手,拎着书童缓缓走下了桥。温暖的早春飞驰而来,灵秀的水汽在天中飞舞。一场来自江南欲断未断的梦,飞絮柳花一般。上穷碧落下黄泉。相见是梦,相别,也是梦。他忽地想起江南大雪中洒金的信笺。愿江南江北,竹屋山窗,一笑相逢。一笑相逢,不复相识。你我布衣相逢,一拱手,一相视,前尘往事皆如梦,此后不复再相识。苏易清的头嗡嗡响了几声。无数的画面飞速流淌,最终停留在晕黄的烛灯下。白衣公子手持金针,飞挑、横抹,眼神温柔又复杂。他说,“阿清……从此,你就忘了吧。去江湖也好,去朝廷也罢,别再回来了。”从此,江南江北,竹屋山窗,若有幸相逢,一笑而别。布衣书生走在江南春柳下,慢悠悠朝书塾走去,手中的书卷在空中灵巧地打了个旋,口中念道:“当年弹铗五陵间。行处万人看。雪猎星飞羽箭,春游花簇雕鞍。”继而声音一荡,冷澈如积冰飞雪:“飘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苍颜。”春柳在发芽,春水呼呼地流淌。天上的飞鸟在啁啾欢呼。一整个花红柳绿的江南,在苏醒。布衣书生走至桥头,忽地侧身回首,温颜一笑,微微弯腰道:“多谢江南苏小,尊前怪我青衫……”苏易清站在桥上,春天的太阳,温暖得让他发晕。他们中间,隔着二十步。十步。五步,两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