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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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一日,当真是很寻常无奇的一日,凤桐苍泽刚把儿子们打包送去没有几天,也不过是稍稍放纵的在外面亲热了一二,第二日再醒来,苍泽就觉得身子比往常重了许多,脑袋也混混蒙蒙的,胸膛中更像是燃着一把火,一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感觉。 终于还是到了。 这个念头在两人心中闪过,苍泽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昨日在树下亲昵后,自己会觉得那风有些太过清凉透骨,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凤桐摸着苍泽比往常热上一些的手臂,只觉从指尖一直凉到了心里,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悔恨,苍泽的身体在他不经意间,已经到了天人五衰最后的地步了……不被邪物所侵的仙体开始崩坏,只吹些冷风就能让他受凉。 “等下,我找帝俊过来,他在人间至今还受着神农供奉,一定知道怎么治疗的。”凤桐强颜欢笑,掖了掖苍泽的被角,踉跄地走了出去。 就是帝俊来了也是束手无策,他哪里懂这两个究竟在玩什么情趣,要说凤桐又不是不知道伴侣契约的人,真要想解决,一个契约过去,别说病痛了全消,就是人都立马活蹦乱跳。“天人五衰,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帝俊叹了口气,他还不知该如何安慰得知此事的陆压呢,如今苍泽在陆压心中的分量可不小。“其实,这天人五衰是那佛国说法,是玄门中为了避讳才用的,按你我玄门门中说的,苍泽不过是阳寿将尽了。” “这最后的日子,想续命也简单,”帝俊叹了口气,他也被九公子卷进了那所行之事中,九公子以凤凰二神的神魂都在天道手中为由引诱他,如若爱妻羲和的神魂也在天道手中,那岂不是说,他会有一日能重见爱妻?而直到此时,见到凤桐因苍泽即将临终而痛苦茫然的模样,他才知晓苍泽究竟有多么重要,这是唯一能牵动凤桐情感的人物,该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他是仙身,最先消散的就是体内的灵力,只要一直有灵物补充,就能延缓。但时日一长,这对于灵物的需求只会越来越严苛,到后来,无物可用。而且……苍泽是体修,他的rou身有一部分就是灵力构成的,服用的灵物大半都会被身体吸收,用来维持rou身不变,真正用到的少之又少。”帝俊认真分析,他以前做人皇时只给人族治疗过,只能凭着他对修士的了解推断一二,可说起来,对苍泽的修为,难道凤桐不比他清楚吗?不过是医者不能自医,自欺欺人罢了。 最后,帝俊看着凤桐随自己的话愈发衰败的脸色,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仙家和凡人终究是不同的,凡人没有经过灵物的浸泡,甫一接触必然效果出奇得好,对于每天都和灵力打交道的仙家则用处微弱。有极大的可能,是连之前揣测的那点帮助都没有的。” “我不想他走的太过难过,想来他也不愿死时变得形销骨立,就算不能留下性命,能保全rou身也是好的。”凤桐垂下头,涩然道,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被天道封闭了视线,不然此刻,他是忍不住的。当他醒来后发现身体强健的苍泽居然生病了,那一刻他仿佛再度置身于阴川那阴寒刺骨的湍流之中,若说他搜寻黎炎魂魄时心口尚存着一丝温暖的希望,而这次则是由内而外的冷到了极致,就差那临门一锤,就能让他成为一地四碎的冰块。 凤桐浑浑噩噩地送别了帝俊,或许有些失了礼数,但帝俊也会体谅他的苦楚的。凤桐去了自己的宝库中,他开着法相看着各色宝光辉映在墙壁上,他却只想笑,笑自己太过无用。他自诩坐拥三界至宝,而这些东西中,能给苍泽延续寿命的竟然少之又少。他不了解苍泽的身体吗?他没有在这几千年里给苍泽喂下那些天材地宝吗!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凤桐从中翻找着自己还未给苍泽吃过,且品质远胜以前服用过那些的灵物。结果是——但凡能入口的,他都给苍泽吃过了。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凤桐手上的单子垂到了地上堆叠着铺满了地面,上面所有灵物的名字都化了个勾,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丢下手中的单子便往外走,刚转身眼前就天旋地转,凤桐看着突然倾斜的视线愣了好久,才恍然自己是被长单绊倒了。 “该收起来才对,不然绊到苍泽就不好了,”凤桐喃喃自语地在地上开始摸索,寻找被自己不知随手扔到了哪里的头或者尾。 等到苍泽找来时,就只看见凤桐不停地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翻找着,口中喃喃自语“在哪呢,怎么找不到了。” “找什么呢?我帮你一起找。”苍泽看不下去了,说着,就要走进来。 凤桐坐起身来,茫然地看向苍泽,见苍泽抬腿就要进来后,惊叫一声:“小心!”而后爬起来就想过去扶着他,只是没走几步又被绊倒在地。 “你别着急,我小心往里走,不会摔着的。”苍泽安抚地矮下身,一点点靠近凤桐,把精神恍惚的凤神搂入怀里。 凤桐刚被温暖的怀抱笼罩,就忍不住眼圈一红,哽咽道:“对不起。分明你还病着,这么难受,我却不能……还要你来安慰我,该是我照顾你的……”他擦了擦不见湿润的眼角,“我该打起精神来才是,不然,一下子两个都垮了,孩子们怎么办啊。” 说着,他一把火将地上的清单烧成灰烬。而后,两人带着满身纸灰回到寝殿,凤桐让苍泽躺回床上,自己去把帝俊临走前留下的药端过来。 凤桐看着这碗泛着诡异味道的深色汤药,思及狼兽那灵敏的味觉,又让桐青去拿了蜜粉来,沏了杯蜜水,备在一边。 “这是什么?”苍泽看着这碗汤药,如临大敌,他近些年看似懒散,实则一直都未曾松懈,莫说是炼丹画阵了,就是给儿子们做饭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推演星盘,抽空出去一看竟然还让他猜了个准,可见那三百年的星君不是白做的。如今他不说是炼丹三界第一人,也能算个精通,但这个汤药的方子却闻所未闻,不过想到修士丹药中没有治疗这寿衰体弱产生的疾病的,这闻所未闻的方子看起来才有些可信。 “帝俊给你开的药,”凤桐说的时候,心里也不确定帝俊这个人医开的药,能不能给苍泽喝。 说是帝俊开的,苍泽又不敢喝了。“他是神农氏不错,但他不是自己吃药草吃死的吗?” 凤桐看着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诡异的味道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变得浅淡,他喝了一口,就被口中又苦又涩还略带酸咸的味道恶心地吐了出来。连他这个味觉不算灵敏的都难以下咽,更何况苍泽了。 “幸好我还备了一炉炼成丹药,”凤桐让桐青拿走那碗汤药,划开空间取来肚子里染着炉火的碧绿小鼎,从中倒出三颗褐色的药丸。“我就觉得帝俊非说要煮成汤太过奇怪,想来是凡人大多没法练丹,只能熬成汤喝。” 有了形状熟悉的丹药,苍泽就容易接受多了,三颗入腹后,就觉得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虽然胸口呼吸仍是火热无比,身上却已经轻快许多。 “我们该怎么和孩子们说,”凤桐看苍泽比之前精神了些,心下稍安却仍是无比的迷茫,寿命悠久漫长的古神,从未面对过要为心上人一步步安排后事的情况,他无人可以借鉴,也不想去借鉴。 “他们都四五千岁了,不是孩子了,”苍泽说,“他们看子母镜的时候,不是有过很多次生生死死?不会太难的。” 可在子母镜的镜中人与疼爱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爹爹相比,全然不同。两个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白净少年,听到自己爹爹就要寿终而亡时,脑海“轰”的一声变成空白,还来不及细想,眼泪就先夺眶而出。 “为什么爹爹会死?”啁啁茫然不解,甚至顾不得擦去脸上成串落下的泪水。他知道死去是什麽意思,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两位父亲会永远陪伴着自己,像他们这等神裔不都是与天地同寿的吗? 凤桐心里看得更难受了。 “因为爹爹是生灵,生灵都是会死去的。”苍泽背后垫了个软垫靠在床上,他无奈地看着发问的儿子,连日的病痛已经让他有些消瘦,甚至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不复往日健康的麦色。 “但、但是……神裔的伴侣不是…嗝…”啾啾话刚说一半就只有打哭嗝的力气了。拥有神位的神只飞沫即可化灵,似眼泪这等情动之物除哀痛到极致否则不会出现,就算凤桐心中如何哀痛,只要还未到当年丧偶的撕裂割心之痛,就不会落下一滴,此刻他心中不知多羡慕两个儿子能痛哭一场。 “爹爹不是你们父亲的伴侣,我与他没有契约在身,”苍泽冷静而平淡地抛出了一个雷。 炸得在场三只鸟具炸起了毛,凤桐猛地回身瞪他,他自诩和苍泽多年恩爱,在孩子们面前也是如此,可如今,苍泽居然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他不是自己的伴侣!苍泽怎么能如此说!若不是以伴侣相待,自己能多年来予取予求,与他同床合欢吗! 两个小的更是目瞪口呆,啾啾连嗝都吓得不打了。 苍泽不给他们反应时间,紧接着丢出第二个雷。“以后你们父亲会有新的伴侣,那才是你们真正的爹爹,我不过是鸠占鹊巢。” 凤桐的脸色难看得让苍泽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现在病着,他定是要打自己一顿的。再看两个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苍泽哂笑,“不要这么难过,你们现在难过是因为我还活着,等遇到了新的那个,就会发现他才是最好的,他必定实力足够强大,也足够体贴,会比我更好的。” 啁啁啾啾眼睛瞪得极大,泪珠子又成串的往下掉,他们是觉得爹爹实力有些太弱了,但再如何那也是他们的亲生爹爹,对他们疼爱有加会满足他们所有任性的爹爹,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一想,从来没有当真看低过爹爹,没想到爹爹居然是知道他们这种偶尔出现的小心思的。 苍泽……当然不知道,他是猜出来的,或者说,啁啁啾啾有这种小心思,在他看来太正常了,看不起生灵是神裔的通病,苍泽自认不是什么教育大家,这种所有神裔身上都有的毛病,他是治不好的。 凤桐忍不下去,把儿子们轰了出去,关起门来好生和苍泽理论了一番,至于结果……就看他摔门而出时依然难堪的脸色,就知是没有说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