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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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第五天,凤桐就后悔与苍泽争吵了。凡人有句俗语“病来如山倒”,仙人也是如此。可能是那日争吵太耗费气力,或是那日苍泽把想说的是都说了,本来还算绵软的病情突然加重,苍泽一下子就醒不过来了,身体堪称飞速的消瘦下去,。 九公子带着厚礼而来,他自认只比啁啁啾啾晚几天来,该是合适的,可他没想到苍泽就已经醒不过来了。 九公子听了后,遗憾地说:“早知如此,我昨日就该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等他听凤桐后悔昨日不该与苍泽争吵,又得知了起因后,不禁有些心虚,讪讪道:“我还以为苍泽已经看开了。”谁能想到他是抱着给别人养儿子的心态养孩子啊! 凤桐这才觉得不对,赶紧追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在世时,曾让我给黎炎算一卦,但我连算三卦,都算不出黎炎的前路,这也是我当年觉得苍泽或许也是某位神只的根据之一。”九公子想到醒来后得知黎炎身死的愕然,又想到他如今又将面对苍泽死去,心中恻然。 “若只是如此,苍泽不会这么说的,”凤桐觉得应该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修士寿元将近大都选择兵解转生,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苍泽宁肯用这种痛苦且漫长的方式结束生命,若说是为了陪他,那他可是不信的。 果然,等凰梧带着近乎是掏空了凤族家底的天材地宝匆匆而来时,凤桐心底的疑问才彻底揭晓。 “哥哥,”凰梧看着挑拣珍宝的凤桐,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想到哥哥刚才的苦恼,就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不行。“你曾经答应过我,黎炎寿元终结后,就随我回到族里。”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巨雷响在凤桐耳边。 古神出口成誓,言出法随。 只要黎炎不死、只要苍泽不死,不是自然的、一日日的衰老而死,凤桐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回到凤族。这本是凤桐为了搪塞meimei随口说出的,如今却成了一刀刀剌在心上的刀。凤桐浑身的劲力都xiele,“原是这样啊。”他只觉得手脚冰凉,脱力地坐倒在地,一句话,他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答,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都模糊不清。 起因是什么呢…… 应该是自己执意生下啁啁啾啾,准备以此缓和两人僵持的关系。那时苍泽就说过,要找到办法解除啁啾出生后,自己对天道不在珍惜的危险。 后来,他们发现天道行事是有迹可循的,不给它留下可趁之机,就不会太过危险,天道也不会急着致自己于死地。 那时凤桐以为危机解除,苍泽不愿缔结契约是对契约的心结未解,他觉得只要自己等的够久,性子够温软,使出把石头都捂暖了的力气,苍泽就会同意了。 却原来,自苍泽断绝了契约那一日起,就再也没动过一丝一毫重新缔结的念头了。只是为了,以他一死,解除自己少年轻狂时的一句狂言惹来的杀身之祸。 这个世上哪里会存在永远无法兑现的誓言?自己随口许下的,若不实现,终有一日会反噬己身。 凤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却又很清醒,他很快就清楚了苍泽为什么不肯重新建立契约的前因后果。他被凰梧搀扶着站了起来,思绪又飘回了那个许下誓言的下午,猛地抓着凰梧的手臂,“黎炎是如何知道的?”黎炎知道了自己竟然是怀抱着等待他死亡的心思,怜悯他才和他在一起时,该有多伤心,该有多难过。凤桐眼里蓄满了泪水,他竟然让自己的伴侣,两次以迎接的姿态走向死亡。 “哥哥,你从不对他设防,缔结契约后更是连探测都撤去了,那日你我谈话时,他的球正巧滚到廊角,隐约听见你我说些什么,便抱着球小步走了过来。” 凤桐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黎炎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准备看一看自己,却不慎听见了自己用那样轻描淡写、那样不屑地语气,说出了那句话。原来如此……正是因此,黎炎才会不带任何可以惊动他的防护法器,独身迎战来犯的魔族;正是因此,苍泽会选择用这样漫长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眼眶中的泪水聚成一滴泪珠流下,凤桐下意识地伸手托住,这滴饱含了古神悔恨的泪水,如落在荷叶上的雨滴一样,聚而不散。 “我看了你带来的那些,我都给他吃过了,”凤桐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可他却笑了笑,指了指手心里的这滴眼泪。“唯有这个,他还没尝过。一会给他喂下了,就能有精神醒过来,可要和他说几句?” 凰梧看着凤桐如此难过,心中不忍占据他和苍泽所剩不多的时光,便让桐青把自己带来的天材地宝收入宝库后,离开了。 凤桐捧着那滴泪水,回到床边,见苍泽躺在床上,短短几日脸颊就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瘦脱了形,不复往日阳刚英俊,就忍不住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他把泪水放在杯中,扶起苍泽的上身,让他靠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把唯一的一滴泪水喂了进去。 那水珠滚入苍泽灰白地唇缝间,若不是凤桐怕这滴眼泪从嘴角流走而开了法相,只怕就以为这眼泪没有进入苍泽口中,仅仅是润了润唇而已。 他把杯子放到一边,把苍泽放平,看着心上人曾经泛着光泽的饱满肌rou,如今只剩一层皮一样紧紧贴在骨架上,就觉心痛如刀绞,只是那些天材地宝他都喂过了,当真如帝俊所言的那样,初次接触的还有效果,第二次药效就大不如前,第三次更是连维持rou身的效果都没有了,不然苍泽何至于是如此模样。 凤桐一眼不错地看着苍泽,自然不会错过细微动作,苍泽嘴唇微微蠕动,他就附耳过去。 “太……苦了……是什么……”他勉力从近乎气音中分辨出来,却只觉要高兴的落下泪来,这是自苍泽昏迷后,说的第一句话,凤桐用蜜水给苍泽润了润唇,轻声道:“是鱼的苦胆。” 苍泽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曾经闪着寒光如寒渊般的眸子如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经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太清楚,比起凤桐的声音占据他脑海地更多地是这么些年来从脚底一点点涨上来、如今就在耳边的水声,他还是微微动了动脑袋企图转向凤桐。“别做……鱼了……” 凤桐一直没有对自己的寿命有一个真实的了解,黎炎来了,黎炎走了,苍泽来了,而如今苍泽陪伴着自己从健壮的青年到如今躺在病床上垂死,第一次让凤桐如此的憎恨自己的种族,他宁愿和苍泽同死,也不愿如今看着苍泽在折磨中死去。 丧偶之痛,不过如此。 苍泽只觉手背上隐约有点凉意。 当那点凉意被凤桐喂进他口中,他才恍惚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吃进嘴里的,是凤桐的泪水,那么的苦。 之后的事,苍泽记得并不清楚,病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强壮的身体逐渐溃败,体内的灵力不被他挽留地飘溢出去,对修士来说就像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殆尽最终化为枯骨。 凤桐似乎是离开了一会,他端着一小碗药回来了,那药和之前喝过的所有都不一样,勾起了苍泽仅剩不多的欲望,让他拼尽全力也想占有。 小碗刚被凤桐端到嘴边,苍泽就急迫地蠕动着嘴唇喝了一口。 仅一口。 他就不再喝了,哪怕那药对他依旧饱含着诱惑力。他清楚那是什么,到如此地步,只有神裔的心头最本源的血能够唤起他的渴望。这一小碗,凤桐元气大伤,偏偏让他心甘情愿受此伤害的人心思通透,不肯再多饮分毫。 “你以为不喝我就会收回来吗?不,我会把它放在外面,一直放着,放到坏为止!”凤桐把那盛满了金色液体的小碗重重摔在桌上,浓稠的液体如果冻般晃了晃几次溢出碗边到底没有撒出来。 凤桐带着一枚气味异常甜美的丹药回来了,这枚丹药炼成时开炉的异香充斥三界,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丹药勾得蠢蠢欲动,只是一看那来源之地,全都静默了。凤桐不顾苍泽的抗拒,重病的病人没有多大的力气,很快被他撬开了唇齿,那丹药直接被送到了嗓子最深处,一下子就滑了进去。 尝过神裔源血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苍泽感到诱惑得了。那枚丹药也是如此,入喉后苍泽的病痛并未因此消减半分,而是继续、毫无阻碍地恶化了下去,水已经涨到了鼻子那里,却还没有没顶,呛水的感觉并不好,时不时呼吸不畅让苍泽倍感痛苦。饱受折磨的苍泽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自然不知道,凤桐看着他的身体在服下那枚丹药后,rou眼可见的长了些rou,不再是那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后,灰败的脸色上眼睛溢满了兴奋地光芒。 很快,凤桐带着第二枚丹药来了,这一枚下去后,效果竟然未减少半分,让苍泽的身体从大病初愈变成了乍看起来和健康时无异。而当凤桐等待药效结束,去炼制第三颗以备用时,那水终于没顶,让苍泽沉浸在一片沉重到难以屈指的黑暗中。 凤桐起身地动作一滞,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招魂咒语已经掐好,一抹苍泽鼻下,已经没有呼吸了。 与此同时,凤桐清晰地感觉了身上的压迫心不甘情不愿地减少了一层,那曾经让他无力振翅从高天坠落的、纠缠在身体上的、不为人所见的锁链,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