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沈子钰
进入九月,秋高气爽,因临近重阳佳节,楚京中的士子佳人相约登高游玩,算是这娱乐方式贫瘠的年月里,一样极为人们喜欢的活动了。 柳绵夏才刚生产不久,就已经有许多世家的夫人们邀请他一同游玩。 大家对他太过好奇了。 如今没有哪家豪门不使用白瓷器具,没有哪家的夫人不喜欢玻璃镜子,不喜欢那些款式新颖的衣服。 柳绵夏还被皇上亲封了长乐侯,听这名字就知道他圣眷多浓。 不止如此,柳绵夏更是晋王萧佑恒的王妃。 而后又被的赐婚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忠勇侯裴湛。 柳绵夏的名字一时间在京城里名声大噪,各家各府的夫人和未嫁人的双儿们,都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人物。 这半个月来,柳绵夏都已经参加了四五场宴会了。 大部分都是宗室外戚,他作为萧佑恒的王妃不得不去参加。 有几位是当朝权臣的家眷,也不适合推脱。 就比如今天请柳绵夏去郊外爬山的,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襄王妃曲凌。 襄王和萧佑恒是同辈的兄弟,曲凌便跟柳绵夏也以兄弟相称。 爬山自然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其他四五个双儿,都是京城里高官世族家里的夫人。 每个双儿身边都至少跟着四个小厮四个护卫,小厮负责拿着双儿们游玩时的各种用具,包括替换的衣服,装小吃的食盒,各种护肤品,以及大幅的帷幕——用来就地取乐。 双儿们出游不带夫君和侍郎,却带着伎子。 伎子本是在宴请时弹唱奏乐助兴的,不拘是在何种场合。 毕竟天楚双儿数量少,是绝不可能让双儿去做这样的事情的。 然而表面上伎子是卖艺,私下里愿意卖身的却是大有人在,几乎没有伎子能洁身自好。 这是双儿们聚会游玩时的惯例,有的双儿身边带着伎子,原本就是为了兴致上来便让伎子满足自己的。 柳绵夏第一次参加宴会的时候,身边没带伎子,当时还被其他的夫人们笑话他惧夫,出来玩都放不开。 有个夫人多带了个伎子,便把那人让给了柳绵夏,叫他好好伺候柳绵夏。 柳绵夏本身就没有想要跟那个伎子发生什么关系,只把他当做普通的小厮而已。 当其他夫人们跟身边的伎子滚作一团时,柳绵夏便叫人拉起屏风,遮挡住外人窥视自己的视线,在屏风后顾自喝茶。 后来的几次,柳绵夏也都带着第一次伺候他的那个伎子。 包括今天也是一样的。 原本只有六七个双儿,但加上小厮护卫什么的,就变成了一大群人。 一行人有说有笑,一边欣赏沿路风景,到半山腰时寻了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下来。 小厮们在草地上铺上毛毯,把吃的喝的一样样摆出来,又有人拿出牌九,骰子开始玩乐。 有见过柳绵夏几次的夫人看他身边次次都是同一个伎子,便笑着打趣道:“王妃对小殷倒是长情,什么时候把人收了,也好请咱们吃一场喜酒啊。” 这个叫小殷的伎子不过十八九岁,长得颇为俊美,当初把他让给柳绵夏的那位夫人说,小殷初夜还在,身子是清清白白的。 到底是年纪小,小殷听见这话,耳朵禁不住红了起来。 襄王妃曲凌也来凑热闹,“哟,这小子还脸红了,我听人说绵夏都带着小殷出来好多回了,这怎么着还没个说法?” 柳绵夏只笑着道:“家里几个惯会吃醋,我才刚和湛哥成亲不久,要真把小殷带回去,他估计要臭着脸不理我了。” 曲凌摆手道:“这就是他的不对了,你喜欢谁还轮的到他来管吗?” 另一人插嘴道:“我看晋王妃这是在找借口吧,就是看不上小殷而已。” 柳绵夏笑着抿了一口茶,没有接话。 小殷就白了脸色,低着头一语不发了。 曲凌道:“看不上这个,我下次再给你找一个去!绝对包你满意!” 柳绵夏刚要拒绝,曲凌就又道:“喝什么茶啊,喝茶多没意思,咱们来喝酒啊!骰子摇起来,输了的喝!” 几人刚玩了一轮,忽的听见远处传来了阵阵笛声。 那笛声随着山风飘入众人的耳朵里,优美犹如仙音,衬得他们这骰子愈发显得俗气。 柳绵夏也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倾听起来。 一曲终了,只停顿少许,又起一曲,这一次却不是笛声,而是古朴厚重的埙声。 调子一起,令人心中顿觉苍凉。 曲凌叹了一声,道:“应该是沈行首。” 有人问:“沈行首?是沈子钰吗?” 曲凌点头,“是他。” “是他啊……” “好久都没有见到他出来了。” “当年曾见过他一次,的确当得起‘谪仙’二字。” “但他现在怕是有三十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初的风姿。” 曲凌双眼一亮,“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一众双儿们都拍手附和,扔下手里的牌和酒杯,一行人往埙声的方向走去。 这里面怕是只有柳绵夏不知道这位“沈行首”是谁。 于是柳绵夏便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 方才他们说起沈子钰来,言辞表情间都带着些复杂的意味,这人身上应该是有不少故事。 “他啊,说来话长。沈行首出身尊贵, 曾经也是京城名噪一时的贵公子,后来遇人不淑……” 曲凌将沈子钰的身世缓缓道来。 十多年前,沈子钰十五岁时,高中状元,是天楚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状元郎。 他出身自书香世家,家中曾出过帝师,他的大祖父当年更是官至一品。 沈子钰如此优秀,看上他的世家双儿自然不少。 经媒人撮合,沈子钰与京中另一世族的双儿成亲。 俩人婚后的前几年很是恩爱过一阵子,但好景不长,沈子钰的夫人新添了一个侧夫之后,便喜新厌旧,冷落了沈子钰,和那侧夫蜜里调油。 再然后,就是沈子钰祖父站队错误,党争中失败,被对手落井下石,丢了官职,全家被流放,未满十八岁的充做官伎。 那对手,却恰恰是沈子钰夫人的新侧夫的家族。 沈子钰没了身后的靠山倚仗,原本只要他夫人肯做保,他是不必去做官伎的。 可他夫人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就眼睁睁看官差带走沈子钰,半句话都没有说。 只临行前送了沈子钰一杯酒。 正是这杯酒,毒哑了沈子钰。 “毒哑了?!”柳绵夏难以置信地惊呼,“这太恶毒了!不管怎么说,沈子钰也是他的结发夫君!” 曲凌嘲讽道:“可不是么,当初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谁不为沈子钰感到委屈?好歹是朝夕相处几年的枕边人,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那后来呢?”柳绵夏追问道。 “后来啊,京里的双儿们知道沈子钰成了官伎,个个都争着抢着去见他,想跟他春风一度——连当朝的几位公主郡主都是他的入幕之宾呢。” 柳绵夏道:“谁问你这个呀,我是问,他的夫人后来怎么样了,这么大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曲凌道:“后来那家倒了。全家被流放,未满十八的充做官伎。和当初沈子钰家一模一样。” 柳绵夏眨眨眼,“是沈子钰做的吗?” “明面上看着不是他做的,但我们私下都猜测是他在背后出力,否则怎么会让那家的下场和当初沈家的一样呢?”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这个仇总算是报了的。”柳绵夏又问,“那他的嗓子好了吗?” 曲凌惋惜道:“没有。” 一行人说着话,便听那埙声越来越近。 山腰一处峭壁之上,立着一个纤长的背影。 那人一袭红衣,衣袂随风摇曳,长发未束直垂腰际,山风拂来,温柔地撩起他的几缕发丝。 只一个背影就令人无限遐思。 许是听到有人来了的声音,沈子钰放下了埙。 曲凌扬声道:“多日不见,沈行首的埙声还是这般动听。” 沈子钰转过身,恭敬地朝曲凌行了一礼。 他再站起来时,柳绵夏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美。 尤为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 凤眼狭长,眼尾处胭脂晕染开来,给他清冷的气质里凭添一抹昳丽。 他的冷和杨珺卿的冷是不同的。 他虽然穿着红衣,却让人觉得,他是天上无欲无求的神,眸中一片荒芜,若有一阵风吹来,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会随风而去。 曲凌身后的夫人们都被沈子钰这颜值惊得倒抽一口气。 有人以前见过沈子钰,原以为这个男人年纪大了,容貌一定会不如从前。 有人只是听说过沈子钰,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大家都没料到,沈子钰竟能美到这种层度。 与他相比,家里的夫君侍郎们简直被比到泥里去了。 曲凌热情道:“沈行首,我们几个在这边郊游,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过去为我们演奏一曲?” 沈子钰身份低微,而曲凌却是襄王妃,曲凌原本不必这么客气。 可他却是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尊敬这个男人。 而其他的夫人们,也并不觉得曲凌说话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襄王妃相邀,沈子钰自然不能推辞。 他再一次礼了礼,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曲凌在前面带路。 沈子钰身边的小厮替他把各种乐器收起来,习以为常般跟在一行人后面。 一群人回到之前聚会的位置,又接着之前的娱乐模式玩闹起来。 沈子钰坐在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拿起了一支箫,吹了一支曲子。 这曲儿柳绵夏没听过,却能听得出来这是一首表达炽热爱情的曲子。 他有点儿奇怪,像沈子钰这样看上去明明就是性冷淡风格的人,怎么能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来。 一曲吹完,曲凌邀请沈子钰加入他们的游戏。 沈子钰倒也不推辞,若是输了,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连喝酒的姿势都好看得要命。 沈子钰仰头的时候,双儿们的视线几乎全都盯在他的喉结上。 柳绵夏心说这男人真有点儿祸水那味儿了。 殊不知他在看沈子钰的时候,沈子钰也在暗中观察他。 那就是柳绵夏。 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 沈子钰脑海中浮现某个贵人的话语。 “去勾引柳绵夏,让他为了你与他的夫君们反目。” “我知道你的能力,想想你家里那些流放在南疆的家人,你会做到的对吗?” 沈子钰跪伏在地,应下了这个任务。 对方用家人来要挟他,却不知道他早已有能力照拂家人。 他会答应这件事情,不过是因为,长日无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