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虽然是平日，但下午三四点的咖啡厅，人还是不少的。夏依海穿着深褐色的围裙，站在柜台後面，他切了一块奶酪蛋糕递出去，手指头不小心碰到了对面女孩的手。姑娘脸红了一下，夏依海却只是低下了头。 他在想别的事情。 在咖啡杯里画着一个又一个动物的图案，他的手越来越定，拉花也练习得越来越好了，但美丽少年的心思不在这杯牛奶味的咖啡里。 有一件事，他确实後悔了。两天前，他心软了，他反覆回想一切的发生，之後无奈地发现，自己无法从以恶制恶的方法中获得真正的解脱。所以当万旭带着明显的不适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想着：“要不算了吧？” 後来想想，自己似乎太轻易就放过他了。夏依海弯下腰，双眼汇足精神打量咖啡上的那只泡沫小狗，向下弯了弯嘴角，还是用力地把牠搅散了。 夏依海不信任万旭，他知道就算万旭对自己道歉了，那也顶多是因为自己和他之间的尴尬情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旭本人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彻底改掉自己的坏脾气。而自己教训了这个小孩一顿之後竟然就放手了，那小孩得寸进尺还想以补课来拉近关系。 夏依海突然觉得，自己有责任多管教一下他。 在夏依海的生活里，他一直是独善其身的，但早在两年前，万旭就打破了这个规律，夏依海为了母亲，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现在仅仅是向前走了一大步，难道就走出来了吗？不可能的。 夏依海突然感觉一口浊气涌上心腔，他有些气愤地扔掉了小勺子，顾忌着环境，勺子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但夏依海心里的大钟被狠狠地敲响了。原谅了万旭，不代表认可万旭。或许把他带回正道上是个好的决定，既解气又能行善。 夏依海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博爱了？他在心底自嘲着，拿过毛巾擦拭着桌面上残留的咖啡，微微扬起了嘴角。 门口的铃铛声响起，有客人来了。夏依海把毛巾放下，走到收银机前，他换上了一贯待人时的温和微笑，擡起头看向面前的客人。 “你好，想喝点什麽吗？”话音刚落，嘴角的弧度险些被一瞬拉直，站在他面前的，是刚才出现在自己纷乱思虑中的万旭。 “依海...” 万旭看着夏依海，他的声音配上下垂的眼角，看着有些可怜。夏依海的微笑映入眼帘，万旭知道这只是礼貌，是工作要求，但这个认知也让他难受。 咽下无数想说的话，万旭突然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来这里。夏依海说过今天没空，不能补课，自己也没什麽特别的事要找夏依海，但路过咖啡馆时，眼神就是控制不住地往里面瞟，脚步也不听使唤地转变了路线。 就是想离他近一点，说几句话，见他一面而已。 明明今天在学校里才见过面，可是尽管夏依海坐在他旁边，他们之间依然像是隔了一千里远，万旭几次想转头说话，夏依海却总是低头写字，连给一个眼神都吝啬。 有点傻，不，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万旭站在咖啡厅里，面对着朝思暮想的夏依海却哑口无言。本来以为对方已经原谅自己了，可以冰释前嫌了，但现在看来，自己好像把一切都想得过於简单了。 他知道夏依海不屑计较，或许夏依海只是可怜他，甚至可能是不想再纠缠，所以说了那一句：我原谅你了，看似是原谅，实则是敷衍。 那天在教室里，万旭一个人坐了好几个小时。天色暗了下来，万旭撑起身体，走到了门口，按下灯的开关。他顺着墙壁滑落下去，看着一地的衣服和体液，有种被心上人干完後抛弃了的感觉。脸上干了的泪水黏在皮肤上，眨一下眼睛都疼，後xue更是难受。 万旭深吸一口气，努力闭紧了眼睛，但泪水还是滴了下来。夏依海绝对无法想象，万旭是以什麽样的心态提着水果蓝到他家去的。万旭几乎疼得站不起来，去夏依海家的路上还得走走停停，但看到夏依海之後，他毫无犹豫地弯腰道歉，装得像没事一样。 一句关於那天的事都没有提起。 躺在床上，万旭幻想着，他和夏依海是情人的关系，夏依海是他的男朋友。做完後面疼了，万旭可以扑进夏依海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换来夏依海的轻吻和抚摸。夏依海会温柔地帮他清洗，细致地上药，抱着他一起迎接清晨的阳光。 可是现在，万旭站在夏依海面前，像刚失了身的姑娘，委屈得想说点什麽，又被愧疚压了下去。毕竟，这是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吗？ “这位客人，我还在上班，如果你不想喝咖啡的话，麻烦你让下一位客人先点，好吗？”夏依海语气温和地回应，他从未对万旭这麽温柔过，第一且唯一的一次居然是因为素养和工作要求。 “不不，我会点的，我...” 万旭的手指捏紧了桌面的边缘，嘴唇紧抿，眼神快速地扫过墙上的餐单，睫毛紧张地眨了眨，说道：“一块蛋糕，给我一块蛋糕就好。” 夏依海轻声说了句“好的，请稍等。” 就去忙了，万旭跟着他的身影，从收银台走到摆放糕点的区域，他看着夏依海的动作，一举手一擡头都不舍得错过，直到那块蛋糕递到自己手中。 “客人，您的蛋糕。”夏依海在盘子上放了一只叉子，拿给万旭。 万旭接过盘子，看着夏依海即将再次远去的身影，压抑许久的话还是喊了出来：“依海，你不是原谅我了吗？为什麽...为什麽你还是不理我？” 夏依海无奈地跟同事说了句话，带着万旭走到咖啡厅的角落。 “万旭，我觉得你还不是很明白我说的话。”夏依海撤去了温和的面具，换上一副冰冷的语气。 万旭的心顿时像被冻住了一样，他急忙开口，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依海，你...是什麽意思？我知道，你还不喜欢我，但你不生我的气了，对吧？我会努力的，我会变得更好，我 ...” 夏依海冷笑一声，打断了万旭：“我不喜欢你？我当然不喜欢你。万旭，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获得万大少爷的青睐，但那对我来说不重要，懂吗？” 与那天下课後沈默的暴怒不同，现在的夏依海没有当时的戾气，但万旭知道自己惹得夏依海不快了，他甚至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无奈的意味。 万旭没有说话，夏依海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继续道：“那天你来我家，我是真的打算什麽都不计较了。可是这两天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放下一切。” 听到这里，万旭紧张地擡起头，他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破了皮，声音里蕴含着一碰就碎的脆弱：“所以，依海你还是讨厌我，对不对？” 夏依海的视线从万旭那双快哭出来的眼睛转移到他手上的蛋糕上。盘子以小幅度倾斜着，万旭一动，蛋糕就要掉地上了。或许自己和万旭的关系和这块蛋糕差不多，看着没事，一切都还好，但背後的危机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夏依海，不能继续下去。 伸出手，夏依海把蛋糕放到了桌上，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万旭，说道：“万旭，老实说，这些破事也不值得我介意。但我依然记得你是个什麽样的人，你对我做过什麽事，我只是选择不再提起而已。” 万旭呆在原地，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依海，我永远都不能亲近你了吗？不能跟你交朋友，不能...追求你？” 夏依海看着万旭逐渐发红的眼睛，脑海里迅速闪回了教室里他全身赤裸的画面。可能心软也没什麽，只是换一种方法而已。要处理这件事，方法有很多，他当然可以选择这一辈子不再理万旭，就像万旭所说的，但他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你不是以前的你了。万旭，我给你一次机会。” 夏依海避开了万旭最後的那个问题，但他的回答也很真诚。 夏依海感觉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握住，他看着万旭，仿佛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希望和喜悦。他听到万旭带着颤抖的声音，对他许下承诺：“依海，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的。” 万旭把那块蛋糕带走了，透过咖啡厅的玻璃，夏依海看到了他高大的背影，提着一个纸盒，走得挺快的，偶尔一下停住，好像有点不舒服。 夏依海一下就明白了，赶忙低下头冲咖啡。一抹红晕悄悄地爬上耳後，淹没在窗外夕阳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