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庄
北地难得有个晴天。大壮清早交班后一边活动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回到偏院的住处,刚准备掀帘进门就听到里头窃窃私语,“我瞧着文白先生对那奴隶可是上心,走哪都带着不说,还给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里头另一人紧跟着,“可不是吗,都说文白先生最是守礼,我瞧着比起南三门的几位爷可差远了。” 大壮听了两句实在忍不住,推门进去呵斥道,“你们几个的胆子真是肥了,主子就是主子,岂是你们能够编排的?!” 方才说话的人是大壮的老乡,说些悄悄话的时候突然有人闯入,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又舒了口气,“我说壮子,你在这瞎嚷嚷什么呢,我们也就是天冷,喝几口就说两句,也没人知道。” 大壮咬牙,“主子就是主子,背地里说也不行,你们若再如此,当心我打掉你们的狗牙!” 屋里人皆知这大壮一家早年是打铁的,后来因为打出来的短剑得了太守的赏识,这才蒙恩将他送进了府。打铁娃一身硬rou,这屋里几个人加起来怕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屋里另一个串门来聊天,瞧着有些柴瘦的马夫嘿嘿笑了两声,“不说了不说了,哥几个不说了呗。” 大壮听了这敷衍的话幼时怒上心头,上前两步想将人提溜起来,旁边炕上坐着的人赶忙涌上来将他拦住,好说歹说将人安抚下来。那马夫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憨货”。 * 周文盘着腿坐在窗边长炕上听廖忠的报告,阿梅跪在他身侧认真地捏着肩。 “果真如此?”周文手中拿着刚送来的军报,头也不抬地问。 “是,属下觉得,那大壮倒也算是个可用的。”廖忠端着手弓着腰说。 “既如此,就带到身边好好调教调教,看看悟性如何。”周文将军报搁在桌上,“赐名廖庄,至于屋里其他那些,你看着处理吧。” 廖忠应了声喏,退了出去。 阿梅一声不吭地专心捏着肩,周文又拿起公文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挥了挥手将阿梅的手甩开,“别乱动你那个爪子,平白惹人厌烦。”他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抿了一口,又皱了眉将茶吐回碗中,觉得身侧纤细美艳的人越是呆在他身边他越是烦躁,一把将阿梅准备去添水换茶的手挥开,冷声道,“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阿梅手下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爬下了炕,想了想又跪在周文脚边道,“主子,眼瞅着要在永平过冬了,不若让旁支的送两个何意的奴隶来,也好伺候主子起居。” 周文闻言一把抓起桌上的盖碗就想往下扔,瞧着阿梅清瘦不少的样子又松了力,将那盖碗原封不动好好的放在了炕桌上。等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他紧紧捏住盖碗,白玉般的手上青筋暴起。 “阿梅,你如今做事,可真是令我越来越满意了。”他怒极反笑,阴恻恻说道,窗棱的阴影照在俊美非常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美感。 阿梅跪在周文脚边,仰头看向已经在爆发边缘的主子,明纸透来的光洒在他眼底,比那漫天飞雪还要干净些。他瞧着身子骨弱,却是个好将养的,几日功夫,一张脸瞧着除了瘦些,与往日水嫩的样子倒没什么差别。 “主子,阿梅本就是个蠢笨的。您不乐意我在一旁随侍,廖管事也不得空,身旁没有伺候的也不得力,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没个人总是不行。”阿梅柔声道。 周文手掌一挥,桌上的盖碗顺着掌风飞了出去,砸在架子上碎了一地。 阿梅身子一抖,眼中多了丝不安,他低头垂眸,咬了咬唇后又抬头,眼中的不安消失殆尽,“主子,您要打我么?”他乖顺地问。 周文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他伸手欲撤脚边人的头发,门外却突然传来周远的声音,“家主,派去的探子回来了,急报。” 周文的手悬在空中,外头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帮他找回了理智,他示意阿梅为他穿好靴子,往正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去沏杯茶来。” 阿梅应了声是,给周文重新上了杯茶后退了出去,站在屋外等待。 晨起还是个大晴天,这说话的功夫,天又变了,北风卷着雪花吹的人睁不开眼。阿梅将自己身上的薄袄裹了裹,端正地站在门口。许是关外情况不容乐观,这次议事较往日久了许多,等到华灯初上,房门终于被打开,周远出来看到阿梅,愣了愣才离去。 阿梅活动了两下已经冻僵了的身子,慢慢地走了进去,努力稳着声道,“主子,已经让小厨房把饭菜备下了,主子用些再看公文吧。” 周文正站着将手中的信丢在火盆里,听到明显气息十分不稳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阿梅面容青白,一副被冻惨了的模样。他呼吸突然停了一瞬,不可思议地问,“你在这做什么?” “天冷,怕主子用膳耽搁了,就想着等着,张罗小厨房开伙。”房中暖和,阿梅渐渐缓了过来,青白的面色又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你放肆!”周文怒道,“廖忠是死人不成,需要你一个贱奴来张罗我的膳食!” 阿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终是哀戚道,“主子,贱……贱奴不想走,贱……贱奴只想呆在主子身边,见不到主子,远远跟着也好……” 往日怒气上来了,什么“贱奴”、“贱婢”,比这难听的话周文都说过,听阿梅自称还是第一次。他一把捏住了手腕上套着的佛珠,戴的久了,佛珠上都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地上的人哭的惨,他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想将人拉起来,却又在空中顿了顿收了回去。 “廖忠。”周文深吸一口气唤道,“传膳,天冷,去取府里窖藏的西凤酒来。” 站在大门口的廖忠闻言,面部皮rou抖了抖,看了眼周围侍女小厮突然紧张的神色,应了声是张罗着人抬酒去了。 阿梅听到周文的话愣了愣,哭声慢慢弱了下来。周文冷声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去取我的酒杯来?” 阿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磕头道了声是,小跑着去别院取周文从燕都带来的酒杯器皿。不同于一路上侍女、小厮、侍卫们如临大敌般的表情,他唇角微微上扬,眼中皆是笑意。 主子要抱我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