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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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一年我妈都不在家,往沿海城市去了,我爸没去,留我妈一个人在外面博日子,有次我爸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的手机亮了,是我妈的消息。 屏幕上并不能显示具体内容,何况还是语音。 我小心翼翼地找来耳机插上,打开手机的时候心里一凉,对话框里是无数张照片,第一张照片里的男人在花海里搂住女人的腰,侧头宠溺地看着她,女人望向镜头,笑靥如花,第二张男人在水池边和女人并肩坐着,手挨着手紧紧拉在一起,脚边的水池很清澈,我能清晰地看见鱼儿在水底嬉戏。 我不敢再看下去,忽然连点开我妈语音的勇气也没有了。 但我最后还是把耳机塞进耳里,我妈的抽泣和控诉顺着网线爬进我的耳蜗,将我牢牢地钉在原地。 岁月如此消磨她,连得饶人处且饶人都做不到,可她告诉我她还爱他。 她偶尔回来看我两眼,我没告诉她,她走了之后江泽流对我动过几次手,我觉得无所谓了,再怕能怎么样,我还是逃不开。 于是习惯性地把所有情绪都堆积在心里,我没办法向别人倾诉或者求助,我知道这只会让我的下场更惨。 江泽流现在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虽然还没什么动静,但只要猎物走错一步,他就会从暗处猛地窜出来,将猎物撕得粉碎。 其实也都是看他心情。 初三的时候我妈和江泽流彻底分居,只是因为我还要中考,我妈一星期回来一次。 她心底里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我和弟弟,如果没有我们,也许她根本不会以这样屈辱的姿态活在这儿。 五月份的南方闷热不堪,知了叫的人心烦,这时候最复习不下去,静不下心,我只等放学回家吃我妈做的糖醋里脊。 离中考还有二十天。 其实我半点紧张感都没有。 到家的时候我妈正端了糖醋里脊出来,桌上还放着爆炒虾尾,香气溢满了整个空间。 江泽流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只脚搁在茶几上。 “……爸,吃饭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泽流用手掏掏耳朵,压根没打算动,等饭菜全部都上齐了之后才慢腾腾地从沙发上起来。 “给我拿点钱。” 我妈拿筷子的手抖了抖,然后低着声音说,“我…没钱了。” “钱呢?不是前几天刚收了房租?上个月的工资也发了吧?你怎么可能没钱?” “前天刚给昉儿和林儿交了学杂费,换季买了点衣服,家里的保险费和电费水费也都交了,没剩什么钱了。” 江泽流把筷子一放,眉头紧皱着,桌上酒杯里的酒跟着晃了晃,“嘿!那么多钱,你一天是不是又在乱花钱?怎么可能一下就把所有钱都花完了?” “钱钱钱!一天到晚都是钱…我真的没钱了。”我妈垂着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显得底气不足,江泽流看了他两眼,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罢了还是说,“给我转两千块钱。” 这种事我和我弟插不了手,只能尽量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的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中考的时候我没感觉有多紧张,和平时考试差不了太多,恍恍惚惚也就过去了,考完约了朋友去看电影买资料,选点高一的预习资料暑假看一看。 吃午饭的时候我放低声音跟我妈商量,“妈,我下午想去看个电影,买点资料书。” “好,拿多少钱?” 我想了想,资料书不怎么好定价,最后只好说了句,“要不,你看着给吧。” 江泽流瞪了我一眼,“什么叫看着给?给你一块钱够不够?连自己要多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骗钱去买其他的东西?” “你说你什么时候可以省点心,还学会骗人了,说,你骗钱想去干什么?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江泽流声音愈发大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找鸡毛掸子,我憋着一口气拿了手机和包就跑。 天性使然,所有情绪一股脑塞进一个壳子里迟早会爆炸。 跑出去的时候江泽流骂了一句什么,紧跟着我一起跑了出去,我只感觉身后是洪水猛兽,停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我很害怕一停下来迎接的就是江泽流的暴打,我知道我根本抵抗不了,后来大喘着气只知道往前跑,边哭边把碍事的包扔到一边的草丛里,黑色的包在地上滚了几圈,很快不见了踪影。 他追不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调头回去了,我转过头不停地确认身后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后,才慢慢停下来,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我拿着手机给朋友打电话,也许在朋友面前,委屈都会覆水难收,一开口便破了防,边哭边说对不起,我不能去了,我感受不到自己在流泪,只有嘴里偶尔尝到的咸咸的液体在告诉我,我哭了。 江泽流和我妈轮番给我打电话,我全都抖着手挂了,微信里也有几条我爸的消息,我明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内容,却还是忍不住自虐般地点开,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你再不给老子回来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你看着,你今天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能耐了,我跑不过你了,看我今天逮着你了怎么收拾你!” “不要以为这么久没收拾你了我就不敢动你!不打你是给你面子了!还不知好歹说你两句就跑了,简直能耐了!” 我把那些语音一个个放出来听,空旷的巷道里只有手机里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恶语,我知道江泽流不会是说说而已,他能做到真的打断我的腿。 在这个家里,我只感觉到压抑,再待下去,我真的会疯掉的。 我会疯的。 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应该死在几年前那条江里的,那样事情就不会演变到现在这个样子,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 我拿起路边的小石子堆里混着的一片碎瓷片,捡起来的时候我妈骑着电瓶车带着我弟从和我相距不到三米的巷道里开过,瓷片落在我手腕上,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石堆里长年在外的碎瓷片不复最初摔碎的那样锋利,像经历过一切之后被磨平了棱角。 我一下下在手腕上用力地割,手腕很快肿起来,皮肤终于破裂开来,流出猩红的鲜血。 这血仿佛都在嘲笑我的懦弱,于是我割得更用力,手腕变得麻木,那一块儿皮肤肿起一片,伤口却不深。 磨平了棱角的瓷片果然都不伤人。 什么时候我爸也可以被岁月磨平棱角,像七旬老人柱着拐杖漫步广场,眉眼柔和地观赏一切。 可惜我觉得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要么他死,要么我带着我妈和我弟一起去死。 我是疯子,但我仍旧爱她们,她们对这个世界尚且存有念想之心,我只好放纵她们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