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毛猴是种京里流行的手艺绝活儿,主要拿蝉蜕和辛夷两种药材做成,蝉蜕壳做脑袋、爪子做四肢,辛夷做身子。这般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大,小小的一个十分精巧,做起来也颇费眼力,要做得像不是一件易事。 “好多年没见这东西了。”孟君淮小心地拿起来瞧了瞧,玉引笑说:“也不知他们在哪儿找的师傅,我小时候在家里见过的都没这个做得好。” 他又看了会儿,把它放回她手心上:“四哥刚出宫建府那会儿,还给十一弟十二弟他们买过好几回。”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激得玉引心中一紧,她绕过案桌拽了拽他,二人避开孩子们一并去了西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询问道。 孟君淮道了声“没什么事”,在她的逼视下默了会儿,终于说:“四哥要回京了,我听说的是……他身体欠安。” 玉引深吸了口气。 他又说:“不知道这两日能不能到,但不管怎样……你进宫若碰上四嫂,别提这些就是了。” “好……”玉引点点头,迟疑了会儿,终于把心事说了出来,“我听说……兄长近来跟府里走动挺频繁的?”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 “殿下若不能说,便当我没问。”她略作静默,又说,“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凶险。” “还好。”他给了她个简短的答案,继而稍续了两句解释,“父皇近来身子也不好,我们怕东厂再借机做什么,所以让锦衣卫盯得紧些。” “哦。”玉引放心地点了点头。 孟君淮睇着她说:“我们接着陪孩子们玩去?” 她又点点头,他便先一步往东屋那边走了。她没做多想地跟着,刚要迈过门槛,忽见他转身逼了回来。 “殿……”玉引一惊忙顺着他往后退,他伸手一挡直接将她转了向,逼去了侧旁的墙边。 “殿、殿下?”她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云里雾里。 孟君淮凝视着她沉舒了口气:“我不高兴了。” “啊?”玉引背贴着墙,垂在侧旁的两只手也紧贴着墙。 “但凡我知道的事,没什么是不能跟你说的,你别跟我弄得这么疏远。”他一字一顿道,话里明显带着气。 玉引怔怔地点头答应:“好……” “孩子都有了,咱能不能再亲近点?”他状似客气地跟她打商量。 玉引正认真思考着“能不能”的问题,他下一句话就一点都不客气了:“打今儿起不许再叫殿下了,叫名字。” “啊?!”玉引吓一跳。 他还来劲:“先叫一声,不然不让你走了。”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突然就摆了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伸伸脚在她面前站成了个“大”字:“赶紧的,不然我真不让你走。” ☆、第70章 名字 这个称呼的问题跨过了整个陪孩子们玩的过程,从床下一直延伸到床上。 上榻之后玉引就把头埋在了枕头里,默默抗议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 不是说她觉得这要求不对,但实在太突然了。之前殿下殿下的都叫习惯了,他非让她立时三刻就改叫名字,怎么想都觉得莫名的难为情,感觉十分的难以启齿,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孟君淮支头侧躺,笑看着完全趴平的玉引,手指在她腰际一戳:“快点儿。” “我不!”玉引腰部,双脚一蹬回得斩钉截铁。 “哎……这有什么可不乐意的?”他在旁边循循善诱,“你看,我都叫你名字这么久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但是被这样刻意要求就越想越别扭啊?玉引想跟他说这事您得随缘,想想又觉得以他现下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她说这个也白搭。她就把按在枕上的头抬了起来,侧头看看他:“爷……” “咝,你挺会折中啊?”孟君淮挑眉。 玉引翻了个身侧躺着:“爷,咱早点睡吧,行么?过年挺忙的,明天上午我嫂嫂来,下午七、八、十一、十二,四位弟妹来,我不能没精打采的见客人啊。” “不行。”他手指在她额头上一敲,“你今儿不改口,我这关你就过不去了。顶不济了,明天我替你把访客回了,让她们改日再来,反正都是自家人。” 玉引:“……” 她想了想说:“尤侧妃和身边亲近的人都叫您爷啊?” 这不是京里最常见的叫法吗? 他手指又敲她:“可你是正妃啊。打从同牢合卺的礼行完,咱就注定得举案齐眉了,我跟尤氏之间没这条啊?” “……”玉引认真地觉得他钻起牛角尖来可真没办法啊。和他又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孟、孟孟孟,孟!” “……你敲鼓唱《相和歌》呢?”孟君淮瞪她,“名字!” 哎真的难以启齿啊……!从来都没这么叫过,突然叫个名字,感觉特别rou麻得慌。 玉引紧咬着嘴唇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又酝酿了一下感情,跟自己说不就是个名字吗?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他能叫这个名字别人也能,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孟君淮期待地看着,她低如蚊蝇地吐了两个字:“君淮。” 他噗地喷笑出来:“你这虎头蛇尾啊!” “我叫了……”玉引把脸埋回枕头里,懊恼又诚恳地道,“真的,你别催我,我知道这要求不过分,但得让我适应一下啊?” “好了好了,不催你了。”他笑着揽一揽她的肩头,凑过去在她侧脸上“叭”地一亲,又在她耳边说,“我就是帮你开个头,抛砖引玉懂吧?之后你就慢慢适应,适应了之后,咱人前人后都这么叫啊。” 循循善诱的这一环过去之后,玉引一夜里又被折腾了三次。 这回“温习”的是《观无量寿佛经》。 . 年前他也要忙着见许多人,于是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就走了。玉引吃早膳吃得神情呆滞,边吃边恍然惊觉,自己好像就是在他的一次次“抛砖引玉”之中变得脸皮越来越厚的! 最初是他给她看了个话本,然后她借着酒劲就主动…… 之后他哄着她在床上念经,后来她就……不再觉得那种事羞耻。 昨晚他又逼着她开口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今天早上他再提及类似的要求时,她虽然依旧觉得有点害羞,但俨然已经没有昨晚那么抗拒。 那是她方才正梳头的时候,珊瑚和琉璃两个一边一个帮她通头发,他洗完脸之后气定神闲地走过来,一把将二人手里的梳子都夺走了。 当时她们三人从镜子里看他的表情都是:“……?” 他捏着梳子也朝镜子里的她一笑:“叫我。” 彼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殿下……?” 他摇头:“不,不是,换个叫法。” 珊瑚和琉璃的神色依旧是“……?”,她则望着他僵了。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心理争斗便开了口,低着头闷闷道:“君、君淮,你把梳子给我!” 他满意地哈哈一笑便将梳子还给二人,玉引悄悄抬眸看看,珊瑚琉璃两个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她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叫出口了呢?! 玉引无奈一喟之后狠狠咬了口手里的豆沙包,和婧有点小惊讶地睇睇她,很严肃地说:“母妃,您这样吃相不好。” “……”玉引回过神来,摸摸她的额头说你说得对,母妃日后注意,而后恢复成失神状态,把这口豆沙包吃完。 转眼就已是除夕,去年的这会儿,因为兰婧和阿祺生病,两个侧妃都留在了府里。今年可得以再度正妃侧妃一道入宫贺年,老实说,玉引虽然觉得和两个脾性不合的侧妃打交道并不太舒服,但也还是比去年孤军奋战要强。 因为除了年龄太小的阿祚和阿祐之外,其他孩子都是要一起进宫的。她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定妃身边作陪,两个侧妃一起进去,好歹能一同看看孩子。去年她边跟定妃说话边担心和婧在外磕了碰了,过得特别累。 这回孟君淮让她们把阿礼也带到后宫陪定妃去,因为皇四子回朝,他怕前头再出点什么意外,吓着孩子。这自然会给定妃这个当奶奶的添点压力,于是他们比旁人早一刻到了永宁宫,孟君淮也特地走了一趟后宫,先为此跟定妃赔了个不是。 他赔着笑跟定妃说:“朝中事多,今年就让阿礼也在后面过年,母妃多担待。” 定妃见着长孙其实很高兴,摆摆手说:“行了你,还跟母妃客气这个?我是他亲奶奶,前两天我还说要是你们家那两个小的早出生两个月就好了,这会儿也能带进来见见了。” 孟君淮当场吸了口凉气:“还早两个月?玉引这都早产一个月了。” 定妃恍悟间赶紧一捂嘴:“我瞎说的瞎说的,当我没提过。玉引若再生一个,准能平平安安地足月生下来,没那早产的事!” 孟君淮神色沉肃:“这您可得多给孩子们一份压岁钱了,给玉引也得来一份。” 这厢他们其乐融融的一片,两个侧妃也在旁配合地笑着,下马车时不小心被和婧踩湿了衣裙的玉引更完衣从侧殿过来,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问:“什么也得给我来一份?” “你夫君帮你讨压岁钱。”定妃说着就拎了三个钱串子递给她,“来,阿祚阿祐各一个,你自己留一个。来年也漂漂亮亮的,大人孩子都要好。” “多谢母妃。”玉引红着脸接过来,心说这拜年的头还没磕就先拿压岁钱可不对,便想起了自己备给定妃的礼。 她转头就说:“君淮,我给母妃备的礼还在……” 话没说完她就从尤氏的满目惊诧中回过神来。 继而发现殿中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神色。 孟君淮倒很适应,一点头道:“在马车里是吧?一会儿我叫人取一趟。” 之后的一整日,闲聊也好用膳也好,听戏也好看歌舞也好,玉引发觉自己只要和定妃的目光一触,定妃就是一脸“没事,我懂”的神色,弄得她一次又一次的不好意思。 大意了。近三两天下来,他们刚适应了互相叫名字的事,再加上平常她在府里也不怎么见得着两个侧妃,适应之后就叫得毫无顾虑。也没人提醒她一声“进宫就别这么叫了”,于是一不小心就…… 就公诸于世了。 玉引闷着头看定妃又亲手夹了一筷子木须rou送到自己碟子里,气虚地道了声谢,闷头便闻得贤嫔的笑声:“我不常见逸郡王妃,倒回回来都见定妃娘娘越来越照顾儿媳。娘娘您这样臣妾可紧张,小十二知道了要怪我对他妻子不够好了。” “那你还不快对人家好点?”定妃说着就将那碟木须rou推到贤嫔面前,一副怂恿贤嫔给祝氏夹菜的神色,口中又笑道,“我哪儿敢对玉引不好啊?你是不知道,她一口一个君淮的都叫上了。我总共就听过三个人这般叫他,一是皇上,二是我自己,三就是她。” 话音一落,贤嫔和满座的正妃侧妃的反应都是:“……!” 玉引:阿弥陀佛,真公诸于世了。 用完膳后定妃还哄她:“没事啊,不是母妃拿你寻开心,这事挺好的。你甭不好意思,夫妻和睦是应该的。” 玉引也觉得是挺好的。而且她发现,定妃好像特别热衷于在众人面前炫耀一把“我们婆媳关系和睦”或者“我儿子儿媳关系和睦”,也怪可爱的…… . 太和殿。 宴上酒过三巡,气氛就热闹起来。众臣推杯换盏,众皇子间也觥筹交错,只不过在偶尔稍静一点儿的当口儿,话题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十二皇子走到孟君淮身边坐下,碰了碰他的胳膊:“四哥还是没来。” “嗯。”孟君淮应了一声,喝了口酒,“我打算明天登门拜个年。” “甭去了。”十二皇子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他前天晚上到的京,这两天去拜访的人不少,全吃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