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之前有人说,他现在都变得不是他了,我突然觉得这话可能说得挺对的,”林城步声音低了下去,“我怎么觉得,他真的不是他了。” “种这儿行吗?”大头指了指一丛灌木旁边的泥地。 “不行。”元午靠着一棵树坐着,看着大头忙活。 “为什么?”大头问。 “这里阳光都被遮掉了。”元午回答。 “被它吗?”大头指着旁边的灌木丛。 元午点点头。 “我还以为种在这里它可以有小伙伴一起长呢,”大头有些失望,“那种在哪里啊?” “没长东西的地上,”元午说,“你看那些长在一起的,被遮住了的都长不高。” “哦,”大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了几圈,“那我种开一些,种在这里吧,这里没有长草,让它一个人在这里长。” “好。”元午应了一声。 大头拿了个小铲子,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半天,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几颗种子放了进去,填土的时候他又转过头:“小午哥哥,那这个坑里我放了好几颗种子,要是一起长出来了怎么办?会遮光吗?” “它们会自己调节的。”元午说。 第13章 元午觉得自己这几天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比以前要频繁得多,而且每个梦都混乱而压抑,有些什么内容他都记不清。 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坐在船尾痛哭。 哭的时候他的感受特别清晰真实,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哭,痛苦的源头又在哪里。 但醒来之后,痛哭的场景却又变得很模糊,甚至没法再体会到那种真切的痛。 就像惊恐的恶梦醒来之后经常连复述一遍都很困难一样。 还很烦躁。 元午叼着烟在船上来回走动着,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不安和烦躁,像困兽,还是关笼子里放在角落没人参观特别寂寞无趣的那种。 到底怎么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头早上又被他妈揍了一顿,原因是他用一个大桶把家里的一整包洗衣粉都倒了进去,企图吹出一个可以把自己罩起来的大泡泡。 他妈揍得挺不手软的,大头也嚎得很卖力,像是给他妈加油似的。 不过揍打完还没到半小时,大头又喜气洋洋地跑到他船上来了。 “小午哥哥!”大头扒着门缝喊了一声。 元午正坐在舱里,为中午要不要吃东西以及到底吃不吃方便面而思考,大头过来他已经听到了,但还是被这一声喊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午? 他是什么时候告诉大头叫他小午的? 为什么? 大头他妈管自己叫什么? 也是叫小午吗? “小……”大头又喊了一声,但被他迅速打断了。 “以后就叫我叔叔。”元午说。 “为什么。”大头问。 “不为什么。”元午说。 “可是别人都是什么什么叔叔,”大头扒着窗台,把下巴搁在手背上,“我只叫叔叔你不知道我叫的是谁呀。” “是不是只有我不是什么什么叔叔?”元午拿了个果冻出来撕开了。 “嗯。”大头眼睛亮了一下。 “那不就知道是我了。”元午招招手。 “哦!”大头跑进了船舱,接过了果冻。 “慢点儿吃,用勺舀,”元午看着他,“要不会被卡着的。” “嗯,我会吃,”大头舀了一勺果冻,“谢谢叔叔。” “他决定找到真正的自己…… 而去哪里找,怎么找,他却并没有方向,他只是想让自己从这种无休止的疑问里解脱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水面,那张变化着的,捉摸不定的脸,是谁?你,还是我…… 有些事情似乎永远不会有答案,就像深夜里不断惊醒而又找不到原因,唯一证明自己存在的,似乎只有那些诡异的影子,那些低吟,和那些划过皮肤的冰冷的指尖…… 他想要一把撕开黑暗,想要怒吼,想要质问,想把这些恐惧通通甩开,他的承受快到极限了……” 快到极限了,快到极限了,快到极限了,快到……元午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元午写下这些像是写在结束之前的字句时,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故事里骇人的那些灵异情节和各种直面未知的诡异,都不如写下这些像是自说自话的迷茫来得记忆深刻。 快结束了。 他曲起腿,把脸埋到膝盖上,用手抱住了头。 快结束了吗? 结束什么? 自己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再次看到林城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元午坐在傻子的船上,靠在他家那头每次坐船都很悠然享受的牛的屁股上。 “你去哪儿!”林城步站在他船上,冲这边喊。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他懒得喊。 主要是怕惊了身后的牛把他拱到水里去。 “多久回来啊!”林城步又喊。 元午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先回去别等了。 但也许是手摆得太不标准,林城步明显是领会错了他的精神,点了点头就开始脱衣服,还挺高兴地喊了一嗓子:“我马上过去!” “cao!滚!”元午吼了一声,顿时就想一竿飞过去把他给挂在船板上。 傻子一边撑船一边呵呵地笑了起来。 林城步几下就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包括内裤。 傻子一看就更笑得停不下来了。 元午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把衣服团好都顶在了头上,再从船上把大头拿来玩的一根彩带从脑袋顶上一绕,在下巴颏打了个结。 把衣服完美地捆在了头顶上,然后跳下了水。 “我……靠。”元午仰起头枕着牛背盯着耀眼的阳光。 林城步游得挺快的,元午能听到他的胳膊划水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执着地发出亮白的光芒,让泪水开始不断地在眼睛里汇聚,酸涨,发涩。 水面上传来的划水声开始变得模糊,像是渐渐淡去的背景。 恍惚里他开始觉得不安。 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回来! 他在心里大吼着。 为什么! 你为什么! 林城步的手搭上船沿的同时,一直仰头靠在牛身上的元午猛地睁开眼睛扑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沙哑而低沉:“你为什么?” “不是你叫我过……”林城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元午眼神里的混乱,也看到了这混乱之后的焦急和绝望。 “上来!”元午一把扯掉了他捆在脑袋上的衣服,抓着他的头发就往船上扯。 “哎!”林城步赶紧往船上爬,但因为脑袋被元午控制了,他没法调整姿势找到着力点,“你等……我还没……哎疼!” 元午就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死死地拽着他。 撑船的老乡大概也是被元午的疯狂吓着了,愣了好几秒钟才“啊啊”地喊着,把手里的竹篙从船头伸了过来。 林城步这才抓着竹篙气喘吁吁地爬上了船。 元午还抓着他头发没松手,他想把元午的手掰开,刚一抬手,船上一直趴着的牛回过头看了看他,哞地叫了一声。 “哎,”林城步又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下面,想想又觉得还是头发重要,于是又抬手在元午手腕上掐了一下,“你撒手!我已经上来了!我上来了!撒手!我要秃了我cao!” 这一掐终于让元午松了手,但松手之后他还是死死地盯着林城步,眼里的焦急依然还在。 “我没事儿,没事儿。”林城步一边安慰他,一边想要拿衣服穿上,一扭头才发现衣服没在船上。 撑船的老乡笑得非常愉快,啊啊地向他打手势,指着下游的水面。 林城步顺着看过去,悲痛地发现自己的斑马内裤已经顺水漂出去很远了,至于别的衣服,没准儿已经沉下去,反正没见着。 “你没事儿?”元午突然像是回过神来地问了一句。 “嗯,”林城步点点头,“就是我的……” “你真的没事儿?”元午用手捧住了他的脸,定定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