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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玄琛点点头,“说来说去,还是皇上的不是。” 常清河不卑不亢,“咱们在这里,怎可说今上的不是?” 梁玄琛道:“这有什么,太和殿里言官上本的时候,常把今上骂得狗血淋头。你剩下那些师兄弟还是招安的好,你不方便出面,可以找别人代你去跟皇上说。都是一起长大的,刚刚你就那么一刀结果了人家,莫说别人背地里怎么说你,连我看了都觉得齿寒。” 常清河扭头就走。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常清河道:“你既然觉得我这个人贪图荣华富贵,欺师灭祖,背信弃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后悔刚刚应该帮他,而不是帮我?” “我想听你为自己辩解。” “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带兵打仗,为了荣华,跟你合作,为了富贵,欺师灭祖背信弃义,这些都是事实。”常清河怒道,“你干什么?” 梁玄琛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进而从手臂的地方往上摸了摸,摸到领口,避开脸部,只擦过耳朵,又往上摸了他的发冠,还凑近常清河胸口闻了闻,“我在想怎么为你辩解。” “辩解就辩解,摸我做什么?”常清河怕他摸了自己的脸,一时认出来,赶紧挣脱开了。 “你今日与我喝酒,穿的是布不是锦,发冠非金非玉,乃是木簪,十指不戴戒指,腰间不佩玉器,你若是贪图荣华富贵,私下里与朋友出去吃饭要打扮得这么寒酸吗?” 常清河一愣,反唇相讥:“你腰缠万贯,怎么穿得也很朴素?” 梁玄琛以前当贵公子的时候衣饰讲究但并不华丽,如今经商更刻意低调,平时穿衣打扮特别朴素,生怕人家嗅出他身上的铜臭味来。 “我穿得朴素乃是为了附庸风雅,你穿得朴素也是为的这个原因吗?” 常清河现在有钱,对于怎么穿却是没主意,无非梁玄琛爱穿什么,他也跟着一样的穿戴。梁玄琛英俊潇洒,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则风流倜傥,如今双目失明青衫磊落倒更有出尘脱俗的气韵。他觉得自己不行,穿得华丽了像个地主家的恶霸少爷,穿得朴素了像个落魄的江湖剑客。 谁知道梁玄琛替他说下去,“你穿得朴素,不就是为了省下几个钱给下面的兄弟吗?” 常清河嘲道:“那还真不是,所谓财不外露,我只是不想人家知道我很有钱。” 梁玄琛叹了口气,“我没招了,我往你脸上贴金,你非要撕破脸皮。人都将自己往好了说,非你爱把自己往恶了说。你认自己是朝廷鹰犬,认逆贼为江湖豪侠,那你把今上当成什么了?暴君才养鹰犬,暴君才镇压英雄侠客。然而今上是明君,武人南征北战乃是忠君爱国,王爷造反,天下大乱,四方割据,必然民不聊生,你说你应该为了江湖义气跟着你师门里的弟兄们去造反,还是为了天下太平带兵去平乱?你的师兄弟们骂你恨你,你虽然痛苦,但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常清河本来还憋着笑,终于“嗤”一声大笑起来,“可是我的师兄弟们骂我恨我,我根本不痛苦,我甚至都不在意。” “……”梁玄琛摇头,“承望老弟,你就不能假装痛苦吗?” 常清河转身继续走,“做人已经很累了,懒得装。” 梁玄琛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犹豫,一点也不痛苦?” 常清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很可怕?” 梁玄琛想了想,“我家老四对你恩重如山,所以你义无反顾跟了他,是不是?” 常清河翻白眼,又觉得无法反驳,然而不反驳他心里憋得慌,“我是军户,当反贼要掉脑袋,跟着四爷可飞黄腾达,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是个好人,没有国舅爷的高远志向。不对,我就是个坏人!” 梁玄琛听他急着赶路的脚步声,紫竹杖点着地跟上去,“我生平遇到过不少坏人,你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着。你别忙走啊,我走不快,怕摔!” “刚刚巷子里闹出人命,不走等着被官府抓去问话吗?” “你还有多少仇家,心里有数吗?” “很多。” “你们师门里倒是人丁兴旺啊。” “不光是师门里,出来混,还要混出名堂,肯定得罪不少人,跟着你做生意,光是地主大户商贾三教九流,得罪的人也不少。” “怪我喽?” 两个人一口气奔出几里地,常清河很想把梁玄琛骗到军营往随便哪个空屋子里一扔囚禁起来,然而他知道这样做不行。 “前面就是你家了。”常清河与梁玄琛道别,“下次吃饭我来选地方,你挑的地方人来人往,耳目眼线众多,就这么让仇家盯上了。” 梁玄琛有点儿委屈,“我选的地方并不热闹。” 常清河心道达官贵人才去的地方,可不就是有康王的眼线。 “天是不是要亮了?”梁玄琛问。 常清河看看东方天际,“不是要亮了,是已经亮了。”早晨的阳光从树荫间斜斜地穿过,斑斑驳驳地落在梁玄琛脸上身上,本来他走路一直用紫竹杖点地,且低着头垂着眼帘,此时喝完酒,杀完人,天光大亮,正是要互相告辞,各自回家睡觉的时间,那一双看不见人的眼睛便抬起来,直直地看着前方。有那么一刻,常清河十分心虚,觉得他仿佛能看穿自己一般,然而理智又告诉他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