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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祚自此每天三顿饭都回内院里同家人一起吃,饭后他亦不急着回前院,他陪着母亲说会儿话,在后院花树间走一走,看看梁上的燕窝。陶星沅饭后难道不散步吗?久坐不利于健康!陶星沅,“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扬帆远航,心胸开阔,好名字!晚饭后,他盘亘良久,在月色下走回前院,不由得想妻子名字里亦有一个“星”字,“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他抬头看一回河汉。 他在前院里来回踱步,寻思他的祖父何以盖了这么大的房子,前后两院,后院五间正房、六间厢房,前院四间门房,两院之间隔着一道墙。四个女人住在后面那么宽绰的院子里,不害怕吗?吴兴祚慢慢踱回自己的书房,他的书房在前院,紧邻着院门,两间平顶门房打通,窗户开向街道,他喜欢看街面上的世间百态。街市太嘈杂,不利于读书,他琢磨着要搬到后院的厢房里,闲暇时他可以透过窗子望一眼后院里的花树。他忘了前院也有花树。“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他入睡前想的是这一句。 女孩子每天的衫裙都不一样,艾绿、湖蓝、烟粉、鹅黄、象牙色,都是暗花面料滚上边配同色系的百褶裙,通体没什么刺绣,清清爽爽。她身上的气息亦清爽,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rou”,没错!他是泥做的骨rou,他开始每三天洗一次澡,怕自己浊臭逼人。他在浴间听见陈妈在外面跟蒋妈嘀咕说这个祖宗三天洗一次,那个祖宗也三天洗一次,那个祖宗每天还要烧热水净身。好在太太轻省些,五天一洗,否则她每天不要干别的,光烧水就够忙的了。吴兴祚笑笑,他忽地想起那卖酒的女儿身上衣裳数天不变,即便是盛夏时亦然。 一周后吃午饭时,吴兴祚发现妻子不在,他心里奇怪。到了晚饭时,妻子仍旧不在,他不免狐疑。偏偏陈妈来问前后门要不要现在落锁,还是等少奶奶回来再锁门。他们是孤儿寡妇的家庭,母亲怕惹闲言碎语,一向天黑就紧闭门户。“不用等少奶奶,她今晚赶不回来。” 青年女子,夜不归宿!母亲难道不管教吗?他看向母亲。 “星沅去长春了,明天回来。” 去长春?去长春做什么?“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安全吗?”他憋了一会儿问。 “星沅住在从前的同学家里。” 第二天晚饭时他终于见到妻子,他看了妻子几回,女孩子气定神闲,自顾自出神。 他和妻子间不说话,不是他不想,他没那么小气!可是做妻子的见了丈夫连声问候的话都没有,叫他如何开口。晨昏定省时,她也不肯看他一眼!他想着等两人开始说话了,他便搬回卧房里睡,现在不免太唐突。等他考取了庚款留学,他也许会带陶星沅一道去美国,看她态度!嗯,留学,他该跟母亲谈谈了。他拿着本书正寻思间,蒋妈走来说奶奶让少爷去她屋里。 吴兴祚走过去,还没进屋,就听见母亲说,“车票买好了吗?” “嗯,买好了,下午的。” 车票?做什么?他没看见妻子出门,应该是从后门出去的。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过两进院子,居然设后门,不怕财气泄漏吗! “兴祚,你来。”母亲示意他上前,“你们夫妻不合,不如早做打算,别耽误了各自的韶光。这里有一份休书,你签了字,从此你们二人各走各路。” 吴兴祚心里轰的一声,愣了半响,确是他的母亲,一向说话言简意赅。 “兴祚!”母亲唤他。 吴兴祚从母亲手里接过休书,“立书人吴兴祚,系奉天省洮昌道怀德县人,”谁他妈的替他立书了!“凭媒娉定陶氏为妻,岂期结缘不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立书这厮无端揣测,一派胡言!“故立此休书,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吴兴祚年月日:”吴兴祚看一眼妻子,女孩垂着头没表情。吴兴祚看那休书文从字顺、笔迹秀丽,猜是妻子手书。怪不得端午节那天她们说话遮遮掩掩,这才半个月,她们居然闹出这种事来!堂堂男子被妻子休掉!他气不打一处来。 “签字吧,兴祚。” 她们连墨都先替他研好了!吴兴祚提笔在“立约人”处落下自己的名字,他按完手印后,妻子走上来从吴母手里接下休书,吴兴祚再看一眼妻子,之后的半天一直到晚上睡下,他一句话也没说。 吴兴祚气愤母亲自作主张替他休了妻子,连他的想法都不问一声,不知道她是谁的妈!他从书房的窗子里看着妻子离去,只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吴兴祚心里五味杂陈。妻子从不来前院找他,当他不存在,他从前庆幸她不来纠缠自己,两人间轻省了很多。现在他恨妻子的骄傲! 第3章 觅迹寻踪 第二天早晨,吴兴祚去他们夫妻共同的居室里看了看,自新婚夜离开后,他再没走进去。里外两间屋,满架子的书,理科方面的书占了太半,女孩子不该风花雪夜吗?架上亦有些英文书,他翻开来看看,女孩子的英文程度可以。他翻检妻子的书本,才知道陶星沅幼时在长春私立萃文女子学校(1907年由英国基督教会创办的女子学校)就读,后转入直隶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千里迢迢去天津读书?岳家很注重女子教育。母亲其实同吴兴祚说过陶星沅的求学经历,只是他当时一心扑在卖酒的女儿身上,母亲的话他过耳不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