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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生锈的行军床上,包里翻出件冬衣盖身上,春信蜷着身体疲惫睡去。 夜里感觉呼吸困难,迷迷糊糊醒来,打开手机电筒看,用来当枕头的棉衣上全是血,她胡乱抹两下鼻子,手背上也揩得全是血。 扯了卫生纸塞住鼻孔,棉衣换了个面枕,继续睡。 家里没法待,说是回来看奶奶的,其实小姑姑根本不准她靠近房间,老人因胃腹水肚子鼓得很大,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无能为力。 爷爷性格懦弱,身体也不好,没办法替她做主。 早上五点被冻醒,春信洗净脸上干掉的鼻血,把脸贴在窗户上看,老人浑浊的眼球迟钝望来,张了张嘴,没声。 她现在说话都困难。 “奶奶。” 春信趴在窗户上流泪。 小姑姑不给她吃饭,爷爷擀了面条,趁着小姑姑出去才叫她进屋去煮。 春信摇头,进卧室看奶奶,往她枕头底下塞钱,“这都是我挣的,我在外面过挺好的,你别担心。” 她头发全白了,双颊凹陷,眼球大而无神,颜色浑浊。她是棵已经枯萎的树,饱受病痛折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到现在春信也不觉得自己当初离开家是错的,那时的痛苦和现在的遭遇并不矛盾。 春信又在家呆了两天,雪里也没回学校,整天在房间里坐着,不知道想什么。第三天,实在不能拖下去,她收拾东西决定要走,刚打开房门,听见楼下有人又喊又哭。 这种事以前经历得太多,春信的哭声太过熟悉。 行李箱还没拖出来,雪里探头往楼下看了眼,门用力一甩就下去了。 春信跪在地上,两只手握着门把,她小姑用捅煤炉火的铁钩往她身上招呼。 她手疼得缩回来,又飞快伸出去抓着门把手,火钩子在手背上脸上留下细长的黑色痕迹。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她小姑不说话,板着脸揍她。 “你干嘛!”雪里冲出去护在她面前,她小姑指着她们骂滚。 “出去了就别回来,她以后都不是尹家人,爱死哪死哪。从小到大就是没人要的,怎么没死外面,回来干什么?碍眼。” 春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袖狠狠擦一下眼睛,站起来大声同她争执,“是我奶奶让我回来的,跟你没关系,你没资格赶我!” 春信爷爷出去了,奶奶躺在床上动不了,她小姑烧了她的东西,硬是把她赶出来。 雪里去拉春信,门被“嘭”一声关上,春信鞋都掉了,光脚站在地上拍门。 “走就走!你个贱人,不得好死!”雪里忍不住骂,拉起春信要上楼,“跟我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眼泪一串串掉,春信蹲在地上捡被烧了一半的书和画,手机已经完全报废,电话卡抠不出来。 地上有一把被扯掉的头发,雪里眼眶都气红了,狠踹了一下门,帮她捡起东西拽着她上楼。 “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你们家!尹愿心,你去死吧!” 春信抽泣着跟她上楼,光脚站在客厅的地板砖上一颗颗掉眼泪,雪里抽了纸巾给她擦脸,抱着她拍着背顺气。 “他们那样对你,你还回来干什么?跟我走,再也别回来,一辈子都不回来。” 第5章 火车过隧道时,玻璃窗上映出人苍白浮肿的脸。 湿纸巾擦去黑色的煤灰,露出下面鼓起的一条青紫淤痕,雪里指尖沾了点药膏,轻轻涂开。 “会好的,没破皮,不会留疤。” 任何伤都会好的,时间会带走一切。 春信奶奶还病着,不能在家门前闹事,再说闹了又能怎么样呢,继续让她待在那就是受罪。 尹愿心有一句话没说错,她就不该回来,尹家早就没她的位置了。 如果说是见奶奶最后一面,那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 记得刚离开家那段日子,春信告诉她,在外面虽然过得苦,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没有人会突然掀开被子往她身上泼水,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挨打罚跪,再听不见恶毒的咒骂嘲讽……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愿意报以极大的宽容和耐心,朝夕相处的家人却像势不两立的仇敌。 她宁愿当条流浪狗,走路边遇见好心人还能得根火腿肠吃呢,被铁链子拴在家里指不定哪天就被打死了。 雪里抬起她下巴,春信闭着眼任她摆弄,嘴唇和鼻头都哭得红红。 身上到处都很疼,头皮也疼,但这点小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早就习惯了。 火车驶出隧道,重见光明,春信睁开眼,车窗外是山区独有的风景,是她走不出的山岭,是撞不破的磐石,是粉身碎骨的悬崖峭壁。 从榕县到南洲市四个小时车程,下午她们一分钟没耽搁,雪里手机买了票马上就走了。 晚上八点到南洲,雪里牵着她出站,打个车直接回家。 洗了澡雪里检查她身上,要给她涂药,她缩着肩膀往衣柜里躲。 雪里直起腰,脾气有点上来了,低头看见她光脚站地毯上,坐在衣柜里,头发盖住半张脸,只漏出个尖尖的红鼻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又不忍心发脾气。 “那你自己涂,必须要涂的。”雪里把药膏递过去,在一边守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