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赴宴
十五、赴宴
* 阿孝的生日到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总是时不时走神,分明是青梅竹马生日这样重要的日子,我居然穿戴整齐坐在玄关愣了半小时的神,勉强恢复时、已经到必须出门的时候了。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 今天天气不太好,黑沉沉的天空像要下雨,阿孝派来的接送车辆已经等了好一会,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伞,干脆不带了,直接提包下楼。 作为黑木组的现任当家,每年生日宴的前半部分、阿孝都是在组里过的,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自己的生日也常有一些不得不招待的讨厌的人,我一向不在那时候打扰,只会出席后半部分的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只有阿孝的几个相当信任的手下、老家主,还有我这样的朋友,加起来甚至不到十个人。 青井夫人。上车时,他的手下恭恭敬敬地说,我是今天负责接送您的松田,要出发了,请坐稳。 换人了吗? 依稀记得以前是叫浅野的人。 嗯,谢谢。 我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况且哪怕是阿孝的属下、也同样是成年男性,我觉得很不舒服。 崛木宅距离我家很远,在东京的郊区,开车要几十分钟。 我躺在柔软又轻轻摇晃的车座上,不知不觉就困顿得快要入睡。 睡一会吧。 原本的打算就只是小憩,车停下来的声音我还是听得清的。 但惯性一样,眼睛睁不开。 阿孝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喂、铃奈,别睡了,铃奈! 阿孝、好凶。我嘟嘟囔囔抱怨,勉强睁开眼睛。 好近! 常常觉得像狐狸的狭长的眼睛,凑到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一睁眼就看见他瞳中自己的影像。 男性近距离的呼吸、淡淡的草叶香气,使人联想到妖艳意味的似笑非笑的薄唇。 异性鲜明的存在感。 微妙的应激反应忽然出现,算不上激烈,却出了一身薄汗。 阿孝又那样盯着我看了两秒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把我鼻尖冒出的细汗温柔细致地擦去,才直起腰,伸手做出接我下车的姿态。 晚上好,铃奈,你今天不舒服吗? 声音丝绒一样顺滑轻柔。 生日快乐。我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出该说的话,我没关系的,抱歉,今天来晚了。 对呀,的确来晚了。崛木孝刻薄地抱怨,面对等了好久的人,居然还能睡得那么安稳,真不愧是铃奈。 我累了还不能睡觉呀? 果然,跟他一起说不到三句就要冒火,好像你没有迟到过一样! 我是因为工作,铃奈是因为什么?给亲爱的老公做晚餐吗? 阿孝拉长调子,斜睨着我,真幸福啊,青井夫人,结婚五年还是那么恩爱,快到第六年的纪念日了吧?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阿孝好恶心。 因为我家老头子一直以为你会嫁给我,每年都不停念叨啊虽然我觉得他在想的是杉田家的女儿。 虽然是这样、阿孝又不喜欢我呀。 就这点而言,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崛木孝,黑木组现任组长,我从七八岁就认识的青梅竹马,是位相当轻浮的男性。 从记事起,阿孝的女友就一个接一个的换,两三天也有、半个月也有,往往反应过来时,他身边的女性已经换了两三批了。 毕竟只是朋友关系,私生活方面怎么想都不该过多插手,况且他并没有强迫女性的爱好,那些女孩子心甘情愿拿分手费离开,甚至算不上被玩弄。 因为生活的环境里男女关系混乱的人很多,既然没有伤害谁,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但也不代表我喜欢他这样。 其实还挺不舒服的,看着他一个接一个换女友。 并不是因为喜欢阿孝或者妒忌那些女性,反而、该说是不小心代入了吗,会觉得被作为消耗品的女孩子们很可怜。 连她们自己都没有这样想,擅自同情别人,果然很多管闲事吧。 是吗?明明我对铃奈告白很多次了。阿孝轻佻地说,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哦,不觉得姓崛木也不错吗? 他经常开这种玩笑,因为语气非常轻松,并没有人会当真。 因此我的回答也很果断:我才不要。 哼、铃奈心里其实想着,姓杉田才最好吧。 和风大宅的回廊拐角,阿孝停下脚步,忽然倚在柱子上、定定地看着我。 深灰色和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分明花色朴素,举手投足却风流肆意,仿佛兜着一袖清寒秋风、瑟瑟鼓动。 要下雨了,冷空气压抑湿沉。 相对男性而言偏长的发丝被夜风拂起浅浅的弧度。 酒的味道飘过来。 阿孝,我温和地提醒,今天你过生日。 反正每年都一样。他勾起一抹笑,语调调笑,眼中却不含笑意,铃奈只有这种日子才会想起我,不是吗? 我对他说:伯父还在等着呢。 便先一步离开,丢他一人在回廊拐角。 他并不动作,倚在柱上。 视线却如影随形,附骨之疽般黏在背后。 * 毕竟是崛木家的生日宴,虽说伯父不会在意,可我丢下迎接的主角一人出席总归不太好,只好站在回廊角落,等阿孝自己追上来。 尽管、想着要等他一起,对方却半晌不来,我百无聊赖站着,刚想着要不然还是自己先进,便听见不远处人影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前半部分的客人吧,不得不接待的那些人这么想着,半是无聊地望过去,视线却钉住一样无法移开。 都说了跟你没关系,吵死了老头子! 还想被关地牢吗,臭小子?你也不想想最近惹了多少祸! 这样对话的黑道父子结伴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位沉默撑伞的手下。 父亲的角色穿着随意的长衫,儿子与属下则身着西装,是相当典型的黑道组合。 他穿西装意外的合适。 白色的西服、领结是暗黄色,似乎特别处理过头发,金灿灿的头发全部抓到发顶,将精致厌烦的眉眼尽数露出。 我都说了会自己解决,不用你 接近过来的时候,金发少年随意一瞥眼风,忽然入定似的停住了。 别看我。 已至深秋,冷空气扎人得凉,在好友宅邸中与金发少年对视的短暂间隙,背后却无端开始发汗。 怎么了,陆? 大概是把我当成无关紧要的陪同者,头发花白、脊背松柏般挺直,眉眼与少年八分相似的老人只轻描淡写瞥过一个眼风,便引来阵阵发寒的战栗。 没事。 丸罔陆移开视线,走就是了,你话真多。 我看你是又想挨揍 这么说着,两个人渐行渐远。 雨渐渐下大了。 回廊外侧、定期修剪的灌木被雨滴打湿,发出沙沙的声响。 冷气一点一点、顺着和服宽袖的缝隙攀爬而上,激起浸湿身体一片战栗。 对啊、那男孩显然是黑道成员,气质那么特殊、我早该想到的。 他是哪个高层人员的孩子,是有资格参与东京黑道龙头黑木组当家生日宴的。 我到底、在侥幸什么。 直到阿孝温热的手搭上来,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别的原因。 他的手放在肩上,和服宽袖轻轻顺肩头滑落。 那是定丸会的首领和小少爷。崛木孝轻松地说,丸罔老头年纪那么大,好不容易跟真爱造出一个孩子,真爱难产死了之后就疯了一样,生怕孩子被哪个仇家弄死,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啊、嗯。 我暧昧地回答,心不在焉。 崛木孝:停了片刻,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这次送的礼物太敷衍了,铃奈,我很不开心。 反正你每年都这么说。 谁叫青井夫人不愿嫁给我?可怜的失恋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了。 我轻轻笑了,女朋友呢? 就那样,分了,不愿意陪我过生日。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分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明明愿意和黑道老大谈恋爱的女人是不会抗拒参与这种场合的,毕竟方便找下家啊。 钱拿的也很多。 话说回来,对了,浅野哪里去了?这次怎么不见他来? 以前都是浅野负责接送我。 做掉了这么说果然会生气吧,是派他去做别的事情了。阿孝观察我的脸色,有点恶劣地笑了,是要他去做掉叛徒。 性质根本是一样的。 结果,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浅野明明在宴席上等着。 阿孝真讨厌。 这样想着、开始和老家主寒暄,度过了规模很小的晚宴。 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阿孝这边住上几天,事先通知过悟君他总是不情不愿地答应到最后,总会一起喝酒到很晚。 阿孝是很擅长交际的人,不是左右逢源的类型,反而单纯地、在酒桌上半敞着衣衫、懒洋洋端着高脚杯望过来,随口说半句调笑的话,就能够轻易活跃氛围。 我永远做不到。 小的时候,就是因为被这点吸引,才会和他做朋友。 后来才发现,他只会对不熟悉的人那样。 对我变得很刻薄。 经常发莫名其妙的脾气就像刚刚那样对奇怪的、我根本意识不到的细节生气,还总是对我身边的人恶语相向。 我不喜欢他那样。 长大之后,或者说,我结婚之后,比以前好了很多。 但是,究竟是否从明面上的排斥变成暗中的动作呢,那种事情、我也不清楚。 发色很浅、发丝偏长的青梅竹马随意躺在家宴座上,遥遥地对我抬起酒杯,唇畔露出隐约而模糊、使人感到眩晕氛围的轻浮笑意。 他总是、那副醉生梦死的神色。 尽管如此,我还是明白,这些事情都源于阿孝糟糕的独占欲。 他并不喜欢我,只是想要一个能够永远陪伴自己、不会离开的人。 可属下也好,女友也好,我也好,大家都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怎么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呢。 我想,这样的关系就足够了。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