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鬟干活,也太不仁义了。哪天我见着楚少爷,可得好好的说道说道。” 听罢,我不由得失笑,少年时的沈秋水,原来是这个样子,耿直正义。 “没关系,我一个人慢慢打扫,两天总能打扫完的。” “我明儿个下午有时间,来帮你。我现在得走了,哦对了……”他走了两步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禅心。” “禅心……”他呢呐着:“我记住了,明天见!” 次日下午,江容婼来视查‘工作,不由得发了场火。 “你是怎么打扫了?是不是又偷懒了?这么长时间,你就打扫了这么点儿?我明天就要搬进来了,怎么住人啊?!” 本不想反驳她免得再节外生枝,可人也不能总这么忍着让着,一点反抗也没有。这样只会让人变本加厉的欺负你罢了。 “江小姐,西院这边就我一个人在打扫,如果你真的想尽早搬进来住的话,可以再派两个人来打扫。” 刚晋升大丫鬟的屏儿还没等主子施发号令,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仁慈,才没有把你们这些恶习告诉夫人,若让夫人知道,一定将你们赶出府!”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我紧了紧手中的抹布,忍住甩她们脸上的冲动,抿了抿唇道:“我会加快速度。” 江容婼离开时。正巧碰到沈秋水赶过来,两人匆匆见了一面。沈秋水就一直念念不忘,一个劲儿的问我:“刚才那个美人是谁呀?我怎么以前在楚家没有见过?” “诶,你怎么不说话?你脸怎么了?刚才谁打你了?”沈秋水伸手要查看我的伤势,我慌忙躲了开来。 “没事,谢谢你能来,我去干活了。” “你这丫头,真是奇奇怪怪,好吧,干活!” 他帮我干了一下午的活,到了晚上,我说:“你先回去吧。现在太晚了。” “可是你……” “没关系,我一个人能干完的。” 他想了想狡黠的笑着走到我身边用手肘撞了撞我:“作为交换,白天那个小美人,是谁啊?” 我轻叹了口气:“她叫江容婼。” “江容婼?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很好听啊!” 我又补了句:“是楚少爷的未婚妻。” 他脸色变了两变,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了。我转头目送着他清瘦的背影离开,埋头继续干起了活。 不敢休息,虽然已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了,可是明天江容婼就要搬进来,现在不抓紧时间打扫好,明儿个又难免节外生枝。 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实在动不了了,坐在角落里歇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只冷掉的包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安慰着自己,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包子咬了一半,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我赶紧将剩下的包子囫囵吞进肚里,差点没被噎个半死,一盅汤递了过来,我当时也没多想,接过汤就大口的将包子咽了下去。 抬头看时,只见是孙嬷嬷。虽然受了惊,但随后冷静了下来,毕竟孙嬷嬷是楚南棠那边的人,见她慈蔼的笑,我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孙嬷嬷。” “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忙?” “我……我很快就忙完了。” 孙嬷嬷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一一将饭菜拿了出来:“少爷吩咐让老奴这些过来,快吃吧,瞧你,都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我眼睛一热,暗自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他还记挂着我。他心里有我,吃再多苦也是甜的。 “谢谢,谢谢孙嬷嬷,谢谢楚少爷。” 我拿了碗筷,快速的吃了起来,想着吃完抓紧时间把活干完,说不定三四更天回去还能打个小盹。 “慢点儿吃,你吃这么急,又得噎着了。”孙嬷嬷顺了顺我的后背,又道:“最近小少爷没来看你,其实心里很记挂你的。” 我抿唇轻应了声:“我知道。” 他不来看我是对的,毕竟因为上次的事情,就闹得不愉快,他是少爷,没人敢甩脸子给他看。但我不一样,若他偏坦得过于明显,反而会让我更加陷入为难的境地。 “懂事的孩子。”孙嬷嬷笑了笑:“你倒是很合少爷的眼缘,我照顾小少爷这么多年,嬷嬷我是最了解他不过的。” 听罢,我不由好奇问她:“楚少爷性子很好,想必大家都很喜欢他。” 孙嬷嬷点了点头:“是啊,小少爷虽年纪轻轻,但为人处事面面俱到,圆滑得很呐!呵呵呵……可是却没有一个能真心的朋友和知己。” “我明白了。”想了想孙嬷嬷的这番话,不由得心一暖:“嬷嬷,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生他的气,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明白,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孙嬷嬷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怪不得小少爷这么护着你,倒也是有惹人疼爱的地方。你且再耐着性子等些时日。” 说罢,她就走了。我也不明白,再耐着性子等些时日又能怎样? 结果那晚,一直做到天亮,回去打个小盹的计划也泡汤了。好在江容婼很顺利的搬进了南院,也没有找麻烦。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楚少爷房内的大丫鬟许了婚事,老爷和夫人还了她卖身契,让她出宅子了。 这一下宅子里丫鬟们热闹了起来,个个心里琢磨着,楚少爷会提拔哪个丫鬟上去。 默香躺了一个多月,身子骨才转好些,能下床干些简单的活儿。 听到楚少爷要提个丫鬟上去,欢欢喜喜的跑来找我:“jiejie!jiejie!你听说了吗?楚少爷要提拔一个丫鬟呢!要是能够上去,哼,那什么屏儿也要矮我们一截了!” “哦。” “哦什么呀?!楚少爷肯定选你啊,那些丫鬟凭什么?还是jiejie你温柔贤惠,性子又好,还会哄人开心,最重要的是,跟我一样,长得如花似玉!” 我扶额轻叹了口气:“在一切还没有成定局之前,你绝计不可以到外边乱说,知道吗?” “嘿嘿~知道了,我绝不会乱说,坏了jiejie你和楚少爷的好事。” 这句话听得我脸上一阵阵guntang:“默香,你别老胡说八道!且不说会不会落到咱们头上,就是提拔上去,那也只是个丫鬟。” 旧时的门第观念太强。绝计不会让一个名门少爷,娶丫鬟的,哪怕是落魄的名门小姐,都比丫鬟强啊! 干完一天的活,一天一夜没睡,我躺在床上再也动不了了,透过支起的窗,春雪也融化了,今晚天心月圆,他那么雅致的人,今晚大约会赏月吧。 算下来,又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虽然在同一个宅子里,但是底层的下人成日埋头干活,哪里能见到这里的主人呢? 为什么爱一个会这么难呢?在未来,他是鬼我是人,人鬼殊途。回到了过去,他是少爷,我是丫鬟,只能仰望。 选大丫鬟那事儿,楚夫人随了楚南棠,楚南棠也十分低调,只排遣了孙嬷嬷过来提人。 一大堆丫鬟挤在闷热的小屋里,满是期待的等着,在楚少爷身边总归是不一样的,这宅子里的丫鬟,没有一个不想去楚南棠的院子侍候。 孙嬷嬷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身后带了两个老嬷嬷一同过来,从人群里把我挑了出去。 “你跟我走吧。” 我福了福身:“是,嬷嬷。” 孙嬷嬷让手下的两个嬷嬷带我下去,换洗了一番,又拿了一身荷花色的新衣裳让我换上。 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人,我不由得浅笑了下,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孙嬷嬷带我去了楚少爷的院座,先去敲了敲门:“小少爷,人给您带来了。” “进来。”久违的声音,听着似乎心情很好,明媚爽朗。 我随孙嬷嬷走进了屋内,只见楚南棠带着满脸的笑容,将手中的书分类放进了书架,大步迎了上前。 扶过我的双肩,打量了许久,点了点头:“这样打扮挺好的。” “楚少爷……” 孙嬷嬷笑了笑:“那老奴不打扰小少爷了,告退。” 待孙嬷嬷走后,楚南棠牵过我的手,道:“过来,有东西给你看。” 他将书案上的画卷展开,一幅寒冬红梅图中,站着一个少女,那女孩画着我的脸。 “这……是我?” “当时我没多想,下笔仓促了些。下次我再正正经经的画一幅。” 他当时应该没想把我画上去,也不知怎的,又把我加进了这幅寒冬红梅图中。 我失笑,轻抚过还留有墨香的画:“楚少爷,你……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嗯。”他将画卷起递到了我的手里:“本来是送给你的。” 我捧着画,两人这样对立的站着,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 我深吸了口气:“楚少爷,我以后要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说:“陪我就好。” “可是……这不太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我难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禅心,也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是真的我,和你在一起也觉得很惬意放松。” 起初我还有些不适应,但后来渐渐清闲惯了,就适应了。 他说陪他,是真的只陪他。画画,弹琴,喂鱼,养花,瞎逛,偶尔上街救济穷人…… 果然如他所说,这一世的他,就是个十足的闲散富家少爷。 孙嬷嬷会做很多好吃的,各式各样的点心,起初我吃得不亦乐乎,见我爱吃,楚南棠就让孙嬷嬷变着法子做。 直到这样吃了一个月,腻得不行。直到默香也抱怨了起来:“jiejie,下次不要带点心给我吃了,你看我的脸,都胖了!” 说着她挤了挤自个儿白净的脸,我悄悄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挤了下自己的脸:“那,我呢?” “jiejie,你以前瘦得跟竹杆一样,这才一个月不见,你都已经长成竹笋了。” 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次日,我睡到日上三杆,才惊觉已经起得太晚了。 我翻身打水,匆匆洗了个脸,见楚南棠拿了早饭回来,梅菜馅的包子,手磨豆浆,几样儿冷碟小菜。 见我时,如沐春风一笑:“起了?用早膳罢。” 我打了个冷颤:“对不起少爷!我我我……我睡过头了。” “放心。我不会对孙嬷嬷说的。” 待我舒了口气时,他坐到桌前拿了个包子心满意足的咬了口,补了句:“孙嬷嬷送洗脸水时,她见着你正睡得香呢,我让她不用叫你。” 那一瞬,仿如一道天雷滚滚劈下,我踉跄了两步,抽了口气:“少爷,我下次要是再睡过头了,你一定不要对我客气。” “好。”他答应的爽快。 见我还愣着,转头说道:“过来一起用早膳。” “丫鬟不能与少爷同桌用早膳的。”被人看见了,免不得说三道四。 “这是在我的院子。我的房里,要真被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楚南棠轻叹了口气:“也忒不识相了。” 于是我坐了下来,与他一道吃了早饭,快吃完时,我问他:“少爷,今天我们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听秋水说,离这不远有处农户家的池塘里,荷花都开了。” “所以……” “我们可以去赏荷。” 楚南棠带了文房四宝过去,说是赏着赏着要是兴志一来,可以画一幅荷塘春色。 沈秋水驱了两匹马儿过来,一匹白的,一匹黑的。 “少爷,我等得头发都白了,怎么才出来?” 楚南棠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过来,上前将食盒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保管,孙嬷嬷做的点心,赏荷时饿了可以吃。里面还有茶叶,农户家可以烧水冲茶的吧?” 沈秋水抹了把冷汗:“上马,赶过去估计都午时了。” 今天晴空万里,天空净蓝净蓝的,在未来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净蓝色了。 沈秋水朝我递出了手:“上来啊!” 我回头看了眼楚南棠,楚南棠想了想说道:“我骑术不是很好,为了安全起见,让秋水载你一程。” 他这么一说,我脸上只觉一阵阵发烫:“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等我把骑术练好了,以后就不麻烦秋水了。” 沈秋水一脸无奈:“少爷,您可得悠着点儿,七年前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我可被我爹抄着扁担从街头追到了街尾。” “大惊小怪,可就是你们总是小心翼翼,所以我骑术才不见长。” 看他们相处,我只觉十分意外。没想到他们也曾关系这么友好。 沈秋水载着我,他也跟头脱了缰了野马似的,我只能紧抱着他的腰,他扬着长鞭将马绕着弯儿跑回来,又跑回去。 “少爷,您这骑的是老爷马呀,哈哈哈哈哈……” 楚南棠无语的叹了口气:“我为了不被你爹拿着长扁担,从镇头追到镇尾,还是悠着点儿骑吧。你别把禅心摔了。” “放心,你的禅心就交给我!” 我心脏漏掉了一拍,虽说是一句戏言,却让我想到了很多不愿想起的事情。 几人打打闹闹的来到了农户的荷花塘,农户靠种莲藕为生,种了好几亩地的荷苗,现在正值荷花盛开的时节,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绿相间,徐风送来清香,深吸了口气,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我将带来的点心拿出来,楚南棠吃点心喜欢就着茶吃,我叮嘱了声:“少爷,我去农户家里,烧壶茶过来。” 楚南棠回头心情舒朗的笑了笑:“你去吧,我和秋水先赏花。” 待我将茶烧好出来,吓得心一抽,沈秋水已经带着楚南棠下水采荷花去了。 第67章 摘野山楂 看他们在水里嬉闹,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我不由失笑。 将烧好的茶倒进了青瓷茶杯里,等他们采了荷花上来,茶刚好凉了些许,沈秋水牛饮了几杯,表情才舒爽开来。 楚南棠席地而坐,嘴角勾起一丝惬意的笑,慢条斯理的浅尝着杯里的茶。 “疑?” 我挑眉,看向楚南棠:“怎么了?烫了么?还是凉了?” 他又尝了口,笑说:“茶温刚好,不知是你煮的茶格外甘甜,还是这里的水质比较甘甜呢?” 沈秋水眨了眨眼,不解:“茶不都这个味道?还能尝出个道道来?” “喜欢喝茶的人,还真能尝出长篇大论来,我这是小雅。” 喝了茶,吃了点心,楚南棠又四处游走了一番,突然来了兴趣,说要画荷花。 我将带来的画具支起,给他端着墨砚。站着久了有些累人,瞧见我晃了两下,他抬头说道:“你随秋水去玩耍吧,有事我会叫你。” “那,我真去了。” 他失笑:“你真去吧。” 沈秋水正抱着一只小黄狗在玩儿,见我过去,站起身问道:“要不要骑马儿去玩?” “我不会骑马。” “我带你啊!” 我回头看了眼正在荷花塘边专注画荷花的人,想了想说:“嗯,但可能不能走太远。” “不会,就去附近的草地上转悠转悠。” 沈秋水好像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很好动,正好和楚南棠相反。 沈秋水的骑术确实很精湛,带着我在草地上转修了一个多时辰,感觉很舒畅,似乎压在胸口的一切烦闷都烟消云散。 他让我独自又骑了一会儿,竟也很快的学会了。累了就席地躺在了草地上,仰望着净蓝的远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秋水……” “嗯?”他枕着双臂疑惑的转头看向我。 “你和南……楚少爷,是一起长大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点了点头:“是啊,我和楚少爷一同长大。” “说实话,你觉得他人好吗?” 他长叹了口气,一脸愁容:“是我见过最没架子的少爷,但是少爷这人吧……老爷说他胸无大志,少爷本身也不爱功名,有时候真看不透他,文人的那些个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你并不讨厌他?” 他拧眉:“当然,少爷待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讨厌他?我将来也是要跟随少爷,保护他的安全,像我爹一样,为楚家尽职尽忠。” 但是为什么,会走到最后那一步?突然晴好的天空,飘来了滚滚乌云,我和沈秋水从草地上翻身而起,趁下雨前得赶回去。 结果在路上还是淋了雨,回到荷水塘时,楚南棠刚好整理了东西躲在了农户的屋檐下,拍了拍身上了水珠。 看到远处我和沈秋水回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三人一同挤到了屋檐下,雨水浇熄了午后的炎热之气,细如牛毛的雨连成线,将万物与天空洗涤得一尘不染。 急雨很快就消停了,水洗的苍穹如同纯正的青花瓷色泽,钴蓝万里。 突然听到沈秋水看似漫不经心的提了句:“下次叫容婼小姐一道儿出来玩耍吧,人多不是热闹些吗?” 楚南棠说了句:“容婼是标标致致的大家闺秀,她不爱出门。” “少爷,你都有媳妇儿了,我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楚南棠轻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咱沈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将来定有许多美人投怀送抱。” 我瞥了眼楚南棠,又瞥了眼沈秋水。果然,恁他看上去再怎么斯文儒雅的男人,一旦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谈的还是女人。 沈秋水冷哼了声,自是不信的,戏言了句:“我讨不着媳妇,就向你把禅心讨了来,到时候禅心也该许人家了。” 说着伸手摸了下我的脸,楚南棠突然将我拽到了他身后,一脸责备的盯着沈秋水。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摸禅心丫头的脸蛋,经过她同意了吗?” 我冲楚南棠摇了摇头:“我没同意,他耍流氓。” 沈秋水没羞没臊的笑了笑:“我摸我媳妇儿。” 我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谁要嫁给你了?” 沈秋水一脸了然:“我知道了,你喜欢楚少爷?” 我心口一紧,下意识看向楚南棠,却见他不动声色的将东西都收拾齐了,塞到了我和沈秋水的手中。 “回去了,趁这时雨停。” 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楚南棠屋里掌了灯,我们交换了个眼神,楚南棠顿住步子道:“你在屋外头守着,有事会叫你。” “好。” 他提起长衫下摆,快速入了屋内。 我守在门口,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庄端与尊贵之气。 “去哪儿了?” “娘。” 楚夫人叹了口气;“你瞧你呀,这个年纪也本是该讨媳妇了,可你也不定性。也不知道去哪里厮混了,瞧这衣裳都是泥。” 楚南棠笑了笑:“能去哪儿厮混呢?外边兵荒马乱的,也就这荒郊小镇还算宁静。我就是和秋水一起去赏了荷花,现在荷花开得可美了。” 楚夫人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秋水始终是下人,下人与主子有别。” “娘,什么下人主子?现在都亡国了……”话语间满是落寞。 一阵沉默之后,楚夫人又道:“你爹这几天又在叨叨你,想让你干点儿正事。” 楚南棠失笑:“什么是正事?保家卫国是正事,救天下苍生逃离火海是正事,揭杆起义是正事,推翻不平等制度是正事……” “你小声点儿!” “娘,这些事儿我想干也干不了,不如闲云野鹤不务正事。” 楚夫人提了气儿:“你这一身反骨,也不知跟谁学的!” “禅心!” 听到楚南棠的叫唤,我赶紧低头走了进去:“少爷?”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说着已解下了缎面马褂,撩起了袖子。白皙的左手腕上那串红色的珠子格外醒目。 我接过缎面马褂,盯着他手中的那串沥魂珠出了神,他将今日画的画卷拿出,准备裱起来。 楚夫人也未瞧我一眼,只是径自说道:“你爹说,不如让你去留洋,见见世面也好。到时候领事馆找个工作,你看……” “留洋,好啊。外边花花世界,让人乐不思蜀,在国外呆个七八载。娘你七八载也瞧不着我,哎……” “什么?要这么久?”楚夫人念子心切,想了想道:“不成,我哪能让你一个人出去这么久不回来?现在外面这么乱,我再和你爹考虑考虑。” 说着,楚夫人一脸无奈的转身离开了。 我抿了抿唇,转头问他:“为什么不想出去留洋?呆在这个小镇,一生也没有作为。不觉得遗憾和可惜吗?” 他反问我:“你希望我离开?” 我心口一窒,下意识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拿过玉制镇纸,压住了那幅水墨荷花图。匆忙间抬头说道:“其实人很脆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能好好的活着,让身边的人开心,到老的时候没有遗憾,我觉得这就是一生中最大的作为。” 他冲我笑了笑,有丝暖意自心底漫延开来:“我去给你准备热水。” 晚间吃了些东西,便上榻睡了,楚南棠睡在里屋,里屋外有一张小榻,我便睡在这上面,他晚上有什么需要,便会叫我。 但我一般都睡得很沉。估计他叫我也听不到,只是今晚,想着楚夫人说的那些话,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没有睡意。 隐约听到里间床榻上辗转窸窣的声音,想必楚南棠也未睡着。 我爬起身,披了件衣裳,撩起珠帘看了眼里间,正见他在床上打坐。 我悄悄走到他的床畔,他轻轻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剪影,墨色的发柔软蓬松刚盖过耳廓。 少年时的楚南棠,还真是白净好看啊!清秀温润中又透着一点男人的坚韧与刚毅。就这样闭目坐着,如同一幅美伦美幻的泼墨图。 回过神来时,竟不知不觉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道他这样坐着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趁他没有发现我之前,还是赶紧溜吧。 谁知才刚转身,手腕只觉一紧,低头看时,一只手抓上,将我拽了回去,我踉跄了两步。低呼了声摔在了他的床上。 随后黑影罩上,迎上他戏觑的双眸,我竟不知所措,无处可逃。 “少……少爷?你没睡呢?” “你不也没睡?不但不睡,还悄悄跑进我的房间,盯了我这么久。” 我暗暗抽了口气,如实答道:“你长得好看,不知不觉看入神了。” “秋水也长得好看,你也会盯着秋水看得入神?” 我紧锁着眉头,一脸为难道:“我不喜欢秋水那样的类型。” 他笑笑,翻身躺在了我的身边。 我侧头看着他,想了想问他:“那江小姐呢?你不是夸她是标标致致的大家闺秀吗?” 他说:“刚巧,我正是不喜欢那种标标致致的大家闺秀。” “那你……”我想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没有再问下去。 他没有追问,只是握过了我的手,微笑着闭上了眼,拉过被子盖住了彼此。 我心跳有些快,即使知道并不会发生什么。 “禅心,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舒服,就好像我们曾经已经相处了很久很久,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反扣过他的手,动容道:“我也是。” 江容婼搬去了西院之后,我很少见着她的面,但是楚夫人对这个未来的准媳妇很上心,有什么好的都不忘给她送去。 后来无意中听孙嬷嬷提起,原来楚夫人与江容婼的母亲感情很深厚,如同亲姐妹般,两人同一天出的嫁,楚夫人生下了楚南棠的第一天,就与江家结了亲。 楚南棠像个置身事外的。从不过问他未婚妻的事,江容婼似乎对楚南棠的印象也不太好,竟也从来没主动找过他。 楚南棠满十六岁那一年,楚家开始正视这桩婚事,楚南棠不慌不忙的给他师父修了封信。 差使我送了出去,也不知道信里说了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只见他难得的亲自收拾着房间。 “少爷,您这是要?” 他高兴的对我说道:“等师父过来,我就得跟随师父去道观里修行,估计得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道观?修行?少爷要做道士吗?” “道士?”他想了想说:“做个道士也挺好的。” 他眼里写着向往,楚南棠倒也是个极致洒脱的人。不喜欢被尘世俗念所缠绕纷扰,他向来活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为什么?做道士有什么好?” “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不用这么早娶妻。” 这话终于说到了重点上,他只是不想娶江容婼,所以才想着去道观避一避。 “能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楚南棠笑说:“谁知道几年后我还在不在世呢?” 我心口一窒,追问:“为……为什么这么说?” 楚南棠坦然道:“师父曾为了卜了一卦,卦象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这样算来,我只剩下七年可活。” 他竟然早就知道,这个预言,自己活不过二十三岁。 一个人的胸襟究竟要有多广阔,明知自己只剩七年可活,也如此坦然接受。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他回头看着我,想了想说:“道观很枯燥无味,远在深山之中,下趟山都得走上一天一夜。” “我可以……”其实只要有他在,去哪里都好,面对怎样的困境都无所谓。 见我如此坚持,他道:“你若真想跟去,也不是不可以。” 玄明道长下山那天,正值楚老爷五十岁的寿辰。前厅忙不过来,孙嬷嬷便叫我一道去帮忙了。 那楚老爷与楚南棠有些许相似,但楚南棠更多的是遗传了母亲的相貌,楚老爷那天着一袭暗红色透金纹的绸缎马褂,青色长衫,腰间悬着块圆形玉坠,一点儿也不显得老态。 与楚夫人站一块儿,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他们对玄明道长很是尊重客气,请他入了上席,也来不少旧时交好的贵客。 我远远的看着。楚南棠难得一身沉稳玄色马褂,梳三七分流海,温文尔雅与楚老爷一道迎远来的亲朋好友。 自若从容的谈笑,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尽显自信与尊贵之气。一点儿也不像与我们一般打混时的模样。 他突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得如此促不及防,我竟忘了转移视线。 眼眶渐渐发热,心脏也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直到他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还记得,他曾说过,‘禅心。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是真正的我’。 那样的他,似乎无忧无虑,天真率直,任性妄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像个置身世外的仙人,又像看破一切的浪子,有时候任性得如同大孩子。 酒席过后,他微薰回了房内,我上前扶过他:“少爷。你还好吗?” 他往我身上靠了靠:“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我紧张的问着他。 他突然抱过我,埋首低语:“我找你好久,也找不到你……” 我失笑:“现在不是找到了吗?” 他长叹了口气:“是离开我视线之外,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跟那些人打交道,还能回头看看你,我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会好好表现给你看。” 那一瞬,我鼻头就酸了,伸手轻轻抱过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对不起,我以后一定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让你安心。” 他这才笑了笑:“禅心,我好像醉了。” “我扶你回房间去休息,等下煮醒酒汤给你喝。” 我扶着他进了屋内,他躺下呢喃了句:“我现在有些想喝孙嬷嬷煮的酸梅汤了。” “好,我等下和孙嬷嬷说,你躺下休息会儿。” 他酒品极好,醉了就安静的躺下,待他睡着后我出去找孙嬷嬷,跟她说楚南棠想喝酸梅汤。 孙嬷嬷一脸为难:“这个时间哪有乌梅呀?倒是以前在京的府上,种了几颗乌梅树,每年到夏天,我就给少爷煮酸梅汤,冰镇到井里,再给他喝。” 原来如此,或许他不是想喝酸梅汤,只是想‘家’了。 “那,可不可以用别的梅子代替煮汤呢?” 孙嬷嬷想了想说:“有是有早熟的杨梅,山中有野山楂,也不知道可以摘了不?” 我看了眼天色,傍晚了,现在出去寻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我去摘来。” “这个时间,你去哪里摘?” 趁天色未暗之前,去山里或许还能找些野山楂。小时候,奶奶也曾带我在这山里采摘过野山楂,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山还是这座山,一定能找得到的。 等爬到山里时,天已经暗下了,就着月光,我只能依稀看到一些东西。 早知道来时应该掌一盏灯,山这么大,去哪里寻呢? 我往四周看了看,都是茂盛的灌木丛,突然从灌木丛里飘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我吓了一大跳,踉跄的跌倒在地:“谁……谁在那儿?” 没一会儿,那道白色的身影飘到了我的面前,青面长发,倒不像我平时所见的那些阿飘,面目狰狞。 她看着我细细哭泣着,流出两道血泪,十分瘆人。 “你……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们。” 她抬手擦了擦血泪:“姑娘,你好心帮我找找我的郎君吧。我们约好一起私奔,可是他失约了,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一晚没有过来?是不是后悔了?” “你,你郎君是谁呀?” “他叫安少桦,以前就是住这个镇子上的。” “呃……可是找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着的。” 那女阿飘说:“无碍,你只要能张我找着安少桦,我也帮你做一件事,你看好不好?” “可是,你为什么非得找我呢?” 女阿飘又擦了两把血泪:“我在这山里等了十年。只有你能看到我啊。” 我打了个冷颤,原来如此! “你在这山里呆了十年,那肯定很熟悉吧?你知道哪里有野山楂吗?” “我知道哪里有,而且还很多,你跟我来。” 阿飘朝我招了招手,我点点头,爬起身跟她绕了一会儿,果真看到几颗野山楂树,果实累累。 我想要不了太多,随便摘了两枝揣进袖子里,便让阿飘带我下山。 走到半山腰。灌木丛里射出两道的绿光,我身子一怔,咽了咽口水,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阿飘哀叹了声:“这个我帮不了你。” 那东西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鬃毛立起,吡牙逼近,分明是一只与群体走散,饿极了野狼。 我吓得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以前是听说过这山里有野狼,那还是小时候奶奶跟我说的,但是后来很多猎人来这山里打野味,早就灭绝了。 我来时忘了,这里不是百年之后,而是在百年之前! 那狼扑过来时,我吓得尖叫了声抱住了头,‘砰’的一声枪响,野狼哀嚎了声,倒在了地上,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儿。 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大步跑了过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沈秋水! 阿飘见不得人多。阳气太盛也不知去哪儿了。沈秋水将枪揣腰上,一把将我扶了起来:“你不要命了?这么晚跑山里来!快跟我回去。” “等一下!”我甩开他的手,去捡从袖口掉落的野山楂。 沈秋水一脸讶然的盯着我,拿过了家丁手中的火把,帮我照了下明:“你大晚上来山里,就是为了找野山楂??” “很奇怪么?” “当然奇怪!!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被那头饿狼给咬死了?!” 我抿了抿唇,顶不好意思的:“对不起,麻烦你了。也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算了,快回去吧,少爷快急死了,找你半天找不到人影,后来听孙嬷嬷说,估计你来山里了。也不知道你这么晚来山里做什么?!” 虽然沈秋水一直在责备,但责备里透着一丝关心。 虽然有时候并不想面对沈秋水,可是现在的这个人,很善良,很正直,也并没有坏心眼。 待沈秋水与我一道回去时,正见楚南棠一脸凝重的坐在屋内,手里握着的青瓷茶杯,水早已凉透。 听到脚步声,猛然抬头看了过来,腾身而起,一句话也未说将我抱了个满怀。 第68章 逮个正着 他在颤抖,双臂收得越发的紧。 “南棠,我没事。” 我想找些词汇来安慰他,可到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那么傻?那只是我一句酒后醉言,你却当了真。” 我抿唇浅笑,说:“酒后吐真言,我想那应该是你心里真的想要的,所以我想给你。” 孙嬷嬷匆忙走了进来,看到我没事,舒了口气:“回来就好,少爷可担心了,还要亲自去山里找你,若不是我强行劝下来,恐怕就真去了。” 沈秋水打趣儿的说道:“少爷,你们俩不要这么rou麻行不行?感情像走散多年的小夫妻似的。” 孙嬷嬷斥责了他一句:“呸,你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口不择言的!” 我只觉脸上一热,退开了他的怀抱,却听到沈秋水厚脸皮道:“反正人我给无恙带回来了,也没我啥事,我就先回去睡了。少爷,您也早些休息。” 楚南棠瞥了他一眼,由衷道了句:“谢了,秋水。” 孙嬷嬷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没用晚膳吧?我现下去拿些吃的给禅心丫头。” “谢谢孙嬷嬷。”本来是想为楚南棠做点事情,结果反倒麻烦了他们,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吃完孙嬷嬷送来的晚膳,已经不早了,楚南棠洗漱后便回了里间。 我上前去将门窗关上,突然窗前飘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吓得我差点尖叫出声。 扶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儿:“你……你怎么跟过来了?” “你答应我,要帮我找少桦的。” 我转头看了眼屋里的人,小声对窗外的阿飘说道:“里面睡着个法师,专收你们这种游魂,你还是快走吧。” 阿飘以为我是唬她的,灵体穿过窗台进了屋内:“你是想说话不算话?” “现在还没有一个头绪,等明天有了头绪,我再帮你找少桦?” 她半信半疑的盯着我:“你不要撒谎,如果你撒谎,我就一辈子都缠着你,让你没有安宁之日。” 我眨了眨眼睛:“你的威胁没有什么用,里间那个人法力真的很高强。” 阿飘冷哼了声,偏不信邪的闯进了里间,果然楚南棠感应到了阿飘的存在,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快速念咒画符,贴在了阿飘的额间。 阿飘被定了身,只能动眼珠子,我追了进去,走到阿飘跟前扬了扬手,舒了口气。 楚南棠疑惑:“你能看到她?” 我尴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坦白道:“其实……她是跟着我回来的。” 楚南棠的视线来回在我和阿飘身上转了个圈:“怎么回事?” “去山上采野山楂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她让我帮她找一个叫安少桦的人,我让她带我去摘野山楂,就这样……” 楚南棠抚额,撤回了那道符咒,阿飘能动了,胆子似乎还特别小,躲到了我的身后,悄悄瞄着楚南棠。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胆子小又没有什么伤杀力的女鬼,不免感到有些疑惑,她活着时是什么模样。 “既然你帮了禅心,那我也帮你一次。”楚南棠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原来阿飘名叫杜小月,之前一直也住镇子上的,两人之间的爱情,有些俗套,男女双方的长辈之间有解不开的恩怨,但偏偏两人相爱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受到双方长辈强烈的干扰与反对,于是杜小月就与安少桦约定一起私奔。 十年前一天雨夜,杜小月在镇口等了安少桦一天一夜,他没有赴约。 她跑回去想找他,却被家人关进了柴房,不准她出门,杜小月心灰意冷。一时没想开,就上吊自尽了。 然而杜小月一直留在人间不肯离去,就是想等到安少桦问清楚他,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没有来。 那晚杜小月一直很凄惨的哭,我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楚南棠忍不住道:“你别再哭了,让我先睡一觉,明儿个便帮你去找安少桦。” 杜小月细细哽咽着,缩到了角落里,不再出声,楚南棠拉下了蚊帐,我也转身出去睡了。 次日清早,楚南棠悠闲的吃了早膳,似乎正计划着今天做些什么,迎上角落里那双怨的眼神儿,轻叹了口气,认命道:“帮你去找安少桦。” 杜小月才笑了出来,她修行不够,只能躲在伞下,楚南棠道:“那山里灵气很充沛,是块灵地,所以才能让杜小月的灵体长时间留在人间没有消失。” 镇子也就这么大的地儿,一路打听了一下,终于打听到了关于安家与杜家的一些线索。 镇子上的老阿婆讲道:“安家小哥也挺可怜的,约了与杜家妹子私奔,结果只见杜家的妹子回来,安家小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我看了眼杜小月,疑惑:“没有回来过?怎么会呢?” 杜小月一脸不信:“一定是骗我的!他们是骗我的,你们带我去安家,我要去找杜少桦!” “谢谢阿婆。”楚南棠浅笑了笑,转身对杜小月说道:“你带路吧,或许去杜家,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杜小月记得不太清楚了,在这小镇子上绕了许久,五月末的天开始炎热,我看了眼满额大汗的楚南棠,拉过了杜小月。 “杜小姐,你要是真想不起来,还是问问镇上的人吧。” “我怎么会想不起来?我是住在这个镇上的啊。” 楚南棠道:“有些灵魄,确实是会忘了生前许多事情,一些记得的事情也比较模糊,你是因为山中的灵气,才保灵魄不灭,若是一般的灵魄,七日之后就会变成无意识的游魂。被黑白无常带入阴间,入六道轮回。” 杜小月一脸惊恐:“不,我还没有见到少桦,我不要入六道轮回。” “我会帮你还了这夙愿,再超渡你入阴间,如何?” “嗯。”杜小月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安家,但是安宅已经人去楼空了,听附近了邻居说,安少桦失踪了之后,安家堵物思人。无法承受这样的悲伤,四口人也就伤心的离开了小镇。 轻轻推了下门,破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到废弃的宅子里,阴气森森的,布满了蜘蛛网。 院子里放着几个刚织好的簸箕,还有一些竹篾散落在地,没有来得及编织,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打了个冷颤,不解的问向楚南棠:“为什么阴气这么重?” 楚南棠蹙眉:“你能感觉到阴气很重?”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许久未居住的屋子,一般阴气都比较重。许多孤魂野鬼会占着这些没人住的屋子,成为他们的栖身之地。” “原来是这样。” 他突然握过了我的手:“别怕,跟在我身后,什么鬼怪也伤不到你。”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我觉得安心,我静默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 屋内的东西还十分齐全,那木桌上正摆着四副碗筷,似乎要准备开饭。 楚南棠四周转了转,发现了躲在柜子后一个小男孩,当然。也是避在这屋里的孤魂野鬼。 小男孩似乎很害怕我们,楚南棠看了眼小鬼,没有理会,又径自走了出去。 杜小月似乎很伤感,留在了屋内没有出来。 楚南棠凝眉在沉思什么,我没敢上前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事情有些蹊跷。” “什么?” “你不觉得很奇怪?”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哪里奇怪?” 楚南棠轻叹了口气:“即然是悲伤离开,可我看了眼屋内,几乎什么东西都未带走。如果真的是全家搬离了小镇,总该带点必需品上路才对。” 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是啊,如果真是要离开,桌上不应该还准备吃饭的碗筷。” 楚南棠道:“四副碗筷,四口人,算安少桦五个人,证明安少桦在当天确实没有回来过。” 没一会儿,杜小月撑着油纸乎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悲伤的神情。 我走上前安慰着她:“先别难过了,刚才我和楚少爷看了看,屋里除了那只小鬼,并没有安少桦的气息。楚少爷说,他确实没有回来过。” “怎么会这样?!”杜小月着急了:“即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来赴约,那么他会去哪里?” 楚南棠道:“再去杜家走一趟吧。” 我们来到了杜小月的家,是她母亲来开的门,五十岁的妇人满头白发,见着我们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好奇的问道:“你们找谁?” 楚南棠温和的笑道:“我们是来打听一些关于杜小月的事情,能否进屋里细谈?” 妇人似乎很是反感:“我们家小月都死了十年了,你们现在来打听小月的事情,是想做啥?” 楚南棠看了我一眼,使了个眼色,我一下明白了过来,走上前道:“大婶,这么说吧,前两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叫杜小月的,她说就住在这个镇上,想家人了,让我替她来看看家里的人。” 妇人突然情绪十分激动,泪水就涌上了眼眶,身形踉跄了一下,哽咽问:“小月咋就托梦给你了?咋不托梦给我呢?” “这个,许是怕您在梦里看了伤心吧,大婶您也别伤过了。” 妇人擦了擦眼泪,才让出门道:“进来再说吧。” 随杜母走进了院子,屋子虽然破旧,但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可见是个很爱收拾的人。 屋内冷冷清清的,大堂摆着两张灵位,早上上了香,落了香灰。 杜母拿过抹布擦了擦香灰。泪水又涌了上来。回头招呼了我们:“两位先坐,我去给你们冲杯豆子茶来。” 杜小月见着阴阳相隔的母亲,又开始流血泪,边擦着边跟着杜母走进了厨房。 “那个,杜小月哭的时候,怎么流血泪?” 楚南棠拿出折扇驱着炎热,说道:“心里有滔天怨气,便会流血泪。”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一会儿,杜母用木托端了两杯豆子茶过来。 炒熟的黄豆与芝儿,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闻起来带着淡淡的香味儿,喝进嘴里,山水甘甜,带点咸味,味道并不讨厌。 但楚南棠似乎不太爱喝,漫不经心的搧着玉扇,一双点墨的眸四处溜达起来。 他观察细致入微,经常会发现我们不在意的一些东西。 杜月坐下之后,杜小月也挨着她坐了下来,但是杜母看不到她。 杜母提到这个女儿时,又伤心难过了起来:“我们也真是命苦哇,就小月一个姑娘,可偏偏是这命,还不到二十岁就没了。” 楚南棠低垂着眸安静的听着,手中的扇子有一答没一答的摇了摇。 我想了想问道:“那个……听说小月和安少桦很相爱,当初约好了私奔,后来安少桦一直就没有再回来过,杜婶,你知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杜母冷哼了声,满是怨恨:“我们家小月真是可怜,善良天真,全被姓安的那小子给骗了!那姓安的小子哪里是真心实意的要娶她?其实早在之前。姓安的就已经勾搭上了别的姑娘,人都怀了他三个月的孩子了!!”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一记重磅炸弹,楚南棠摇扇的手顿住,下意识看向杜小月。 杜小月似乎也才知道这件事情,难不成其实之前杜家人都知道,却将杜小月瞒在了骨里? 随后杜母又说:“若是这安家小子对我家小月是真心实意的也就罢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为了小月的幸福,我们也不会这么死板不开窍。可谁知道……呵!我家老头儿也因为这事儿一病不起,离开人世。” 楚南棠摇着折扇,问了句:“你们知道安家是什么时候搬离小镇的吗?就是小月与安少桦出事之后。” 问到这个,杜母的神色有些慌乱,眼珠子飘乎不定:“不,不知道,他们家一家人走得匆忙,也没有和谁打招呼,不知道。” 楚南棠眸光沉了沉:“是吗?那确实失踪得有些蹊跷。” 他用了‘失踪’两字,而不是‘搬离’,看来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 杜母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儿。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忙,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两位就请便吧。” 楚南棠起身谢过招待后,与我一道离开了杜家。杜小月恋恋不舍的频频回头看着母亲,跟了上来。 “南棠,你在想什么?” “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说。 “很复杂吗?” “说复杂其实也简单,且看吧。”他神秘的笑了笑,突然迎面跑来一小青年,撞了我一下,差点没将我撞倒在地。 楚南棠眼明手快的扶过我,那人匆忙的回头道了句歉。楚南棠问他:“他跑这么急做甚?” 那人说道:“坏事了,河里又淹死个人,大伙儿现在都赶了过去。” “又?”楚南棠低语,我本没想去看,却听到他说道:“一起去看看。” “啊??” 楚南棠笑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一同赶到了镇子上唯一的河岸边,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在河堤上嚎啕大哭着。 镇民们满是同情的看着这妇人,窃窃私语起来